温宁二话不说起身就往外走。
风卷起清雅熏香直扑一脸愕然的裴昭,他身体微微前倾,嗓音低沉似寒冬:“站住,我准许你走了吗?”
温宁停下脚步,转过身侧着头看他,一脸疑惑:“不是大人让我回家看我父亲可有心事?人命关天,耽搁不得。”
裴昭垂下眼帘,端起手边的茶遮掩方才的失态:“不急这一时,我已让人给温夫人送话夕阳落山前送你归府。”
他余光看到那张美艳的脸上果然闪过意图没有得逞的懊恼,唇角止不住上扬,她就是山野间狡猾的雪狐,一个不留神就会脱离视线,非得用绳索束缚住才老实。
温宁不待他催促,只得跺下脚自发地重新坐回去。
晨光透过海棠花枝撒下一地斑驳光影,落在男人重新捧在手里的书页上。
他不言,她只能陪着干坐着。
她在心里一边念他,一边拿过放在一旁的海棠花枝,将柔软美丽的粉色花瓣一片一片揪下来,不多时地上多了一幅凌乱花瓣点缀的“落花图”。
裴昭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暗笑自己终归不过是一俗人,以往的不耐烦今日反倒成了一种乐趣。她终究年纪小,没什么城府,所思所想亦逃不过他的眼,见她摘花摘得欢喜,故意出声道:“添茶。”
温宁手一顿,心里更气,这人竟将她当丫鬟使唤,只是再不快,她也知道裴昭捏死她不过动动手指头而已,只得照做。
失去美貌的花枝难入人眼,被她随意丢在地上。
不大的精致茶壶也只能倒两杯茶,温宁起身搁着帕子提起小炉子上的水壶往掀开茶盖的茶壶里添水。宽大的袖子随着动作往下滑落露出白得耀眼的雪腕,身姿纤细妖娆,纵使眉宇微皱也有一番别样风情。
“你那病是何故?大夫如何说?”
温宁此时正寻思着这人为何突然转了性儿,业不是生出求他庇佑的念头,可又怕他使坏,前车之鉴让她不敢相信这个坏人不会挖新坑给自己跳。
温宁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过后还是开口回话:“打娘胎出来就有的毛病,爹娘找了许多名医看过难以根治,倒是配了不少药丸,发病了吃一粒就好。”
温宁说完将茶碗添到半分满,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
两人之间再度归于沉默。
而裴昭心里却汹涌海浪翻滚。
他会将梦中人与温宁连接起来,正是因为在贡院那夜他梦到那人旧疾发作,呼吸艰难,脸色惨白,向来不愿离开床榻的人跌跌撞撞地下地拿起放在不远处的药瓶,吃过药,缓过劲来,又哭又笑:“倒不如应了那江湖郎中的话,今年就了结了性命,省得这般遭罪。”
虽然不知是什么缘故,可他感觉到她的话中充满了憎恨,而他同她说:“莫怕,我会治好你。”
那天半夜他醒了过来,也是在那时他想起了温宁在自己面前仓皇吞药的神态与梦中人一模一样。
手中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但他又不能放下,心中疑惑得到确认让他欢喜,可与女子亲近交谈让他难以不表露出笨拙,为避免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尴尬,他只能假装自己沉浸于书中。
半柱香过去,温宁百无聊赖,枯坐受罪,她稍稍动了动,身边男人没反应。
又过半柱香,她拿了块绿茶酥,男人依旧不受影响。
她小口小口吃完,站起身,放慢动作,提着裙摆往前走了两步,确定男人没发现,她快速踩着几级台阶离开凉亭,走到不远处的一棵海棠树下。
这株海棠枝桠奋力往墙边伸展好将它婉约俏丽的影子投在上面,一阵风吹来,摇头晃脑发出刷刷的声响,几片高傲的花瓣借风的力量往外奔。如果可以,温宁自己也想变成一片花瓣好越过这道墙回到自在舒适的世界,然而事实让她清醒,任凭花瓣志向如何高依旧抵抗不过世间规矩,在枝头尚且荣耀,落地便是沾惹泥水无人理会的花肥。
殊不知本该看书的裴昭饶有兴致地看她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往上张望,是赏花还是想飞出去,他不愿深思,只是站起身,双手负在腰后信步走到她身后。
繁花锦簇本就灼目动人,一年尽情绽放,却为花下娇颜做了陪衬。
“过几日花朝节,你若得空,我便……”
温宁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温度靠近,余光扫到男人抬起手,她瞬时绷紧神经,刚想要不要动手,一道温润如清泉的声音传来,让两人都吓了一跳。
“要不是看到蒋英还不知道你在,何时来的?这是……”
温宁赶忙往旁边退了几步,转身看到来人,脸上闪过一抹欣喜,但碍于身边的裴昭不好张嘴。
魏志年却没那个顾忌,笑道:“原来是温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温宁行了一礼道:“恭喜魏公子高中进士。”
两人之间荡漾着随性自如的氛围让裴昭看得分外刺眼,尤其最紧要的话未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偏偏还不能发作,又恢复成平日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厉。
“你们认识?”他说着越过温宁,抬手示意魏志年到凉亭里坐,隔开了他和温宁寒暄的机会。
“前阵子在大相国寺碰到过。”
温宁感激他没有提自己最为窘迫的那次相遇,也感激他帮自己化解了一次未知的麻烦。
“这几日你们这些新进进士不该忙着宴饮欢聚?你怎么还在家中?”
裴昭不动声色将温宁还剩半杯冷掉的茶倒掉,亲自倒了一杯朝还呆愣在原地的人说:“过来喝茶。”
温宁气得很,她不想让魏志年对她和裴昭有什么不该有的联想,偏又没那个胆子,只得不情愿地挪过来。
魏志年挑了挑眉:“彼此恭维奉承,浪费光阴而已。倒是裴大人这是何故?咱们自家人信你,若是给外人看到了怕是有损温小姐名声。一容本想带好姐妹来赏花,反倒被你的属下蒋英给挡了出去。”
温宁抬眸见裴昭一脸阴沉,端着茶杯,尴尬地笑了笑:“之前承蒙裴大人照拂让我免受被欺辱,今儿特地来道谢,时候不早了,我便告辞了。”
不待裴昭说什么,魏志年关心道:“府上车夫可还在外候着?若不在我便让人送姑娘回府。”
温宁连忙摇头:“我家车夫在府外,劳魏公子费心了。”说完行了一礼,两人目光相遇有着彼此才懂的小心思。
温宁匆匆离开,宛如一只翩然起舞的蝶逃脱了被扇子扑捉的命运,也让一早就等在不远处的杜廷凤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她不在乎是否莽撞,而是迫切的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裴大人和温小姐怎么会在一处?”
蒋英正为魏志年不听劝闯进去而头疼,眼下又有人探听,面无表情道:“主子的事不该是姑娘随便过问的。”
可这正如此地无银三百两,让杜廷凤又嫉又妒。
温宁生怕过早回去被母亲询问,索性去了好友秦妙家中,自上次两人遭了麻烦分开有阵子没见了。好在那件事并未波及到秦家,秦妙在得知她已大好后,喜笑颜开道:“我爹娘趁着杜家父子离京为我定了门好亲事,年纪虽大些,但为人高尚,听说和裴大人是同年登第的才子,两人私交甚好。”
温宁深呼吸一口气,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他的名字。她先前太过紧,这会儿才发现裴昭的怪异之处,他好似在和自己示好?随即又摇头,他堂堂一权臣图她什么好处,定然是设了陷阱想让她做替死的棋子。
温宁也不好坏了好姐妹的兴致,认真听着对方的家世,两家为何愿意定亲。
秦妙说尽兴了将目光转到温宁身上:“你哥哥和林家姑娘的事儿现在全京城都传遍了,伯母肯定很生气吧?”
温宁叹了口气,哪怕到现在她都为哥哥惋惜:“没那个缘分罢了,眼下我哥也没心思想那些,过阵子要回老家去拜会亲戚们顺道告个喜,少不得要应酬,回来便要去翰林院任职,怕是有得忙,至于未来嫂嫂再慢慢相看。”
“温大哥不急,你呢?京城里咱们这般年纪大都定下来了,伯父没为你从诸多高中才子中选了个合意的人吗?”
温宁摇头:“我想多陪父母些时间,他们也不愿我早早嫁人。不说这个了,近来京城可有什么其他趣事?”
“杜家这次被裴大人抓住把柄栽了大跟头,远赴边疆,谁知何时起战事,又何时结束?为防失势,只得让宝贝孙女和老梁王的孙子成婚,我听说那杜廷凤心里有意中人了,你知道是谁吗?”
温宁笑着推了她一下:“你直说就是做什么要我猜呢?”
“是她父亲的仇敌裴昭,她为此放下身份和刘家亲戚家的女儿称道姐妹,你当万般宠爱的大小姐真没架子?”
温宁无所谓的耸耸肩:“两人若真有牵扯,想必比外面书生写的话本子还要有看头。”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速度跟乌龟一样,我努力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