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对不住,冲撞了姑娘。”

身着青衫的清瘦男子道歉后赶忙弯腰去捡四散在地上透着古旧味道的书籍,显然是从资圣门那边淘来的。

温宁暗怪自己心不在焉,看到一本因年代久远只有书页一角堪堪挂在书脊上书彻底分了家,男子心疼地捧起来拂去上面的尘土,越发愧疚,也蹲下帮忙捡,刚伸手男子快她一步将书收在怀中,男子抬头冲她露出温润的笑。

一种熟悉感迎面而来,温宁一怔,脑海中不由闪现出那道高大身影,随即笑自己想多了,那人浑身冷厉如冬,何曾这般亲善。

不远处的温霖和林如闵过来询问,温宁微微俯身:“我也有错,伤了公子的书。”

男子腼腆一笑:“无妨,无妨,先行告辞。”

不过是个小意外本不值得放在心上,温宁却不知为何回头看向汇入浩荡人流中的男子,依旧觉得能从他身上捕捉到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在温霖察觉到妹妹落在后面出声喊她时,温宁瞳孔骤然一缩,不自知地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深深地望了一眼确定自己没看错才小跑到兄长身边。

“瞧见什么了?”

“没什么,我们快些过去吧,免得好东西被人抢先买走了。”

温宁意外的是裴昭身边的那个侍从竟然一脸敬意地从男子手上接过书,能让未来摄政王的近随礼遇的人想必身份不俗,荡漾在心间似有似无的熟悉感让温宁忍不住再一次回头,只是这一次人已然消失不见。

资圣门比起旁处尚算清净,多是士人学子购置书籍墨宝,也有几位相貌端庄的女子围在一起赏玩字画,温宁没什么喜爱的,加上又起心事,兴致缺缺地望向四处春光,耳边充斥着朝堂市井间的琐碎,穿过她的左耳从右耳出去。

“你们外地来的不知,待到五月皇家举办曝书会,所藏珍本无数尽可看,无奈你我皆是小民,若是朝中大员便可读个酣畅淋漓,还有免费的饭食可吃。”

“皇城下藏书的大户不少,早些年致仕的吏部刘大人是个大善人,对读书人颇为礼遇,你若有心不妨前去拜访。听闻故去的徐大人就是在满芳书斋收了裴昭这个学生,扶持到高位……”

裴昭。

温宁听到这个名字就后背发凉,那一地的鲜红浮现在脑海。

“今年科举皇上命裴大人和礼部官员一同主持,方才有人看到裴大人在附近茶楼陪徐老夫人品茶,若是能前去拜会一二,待高中了来日也算多条门路。只是这人生得一表人才却和天煞阎罗似的难亲近,倒不如去杜大人面前混个脸熟,毕竟是太后母族,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旁人在有能耐又如何?”

温宁摇了摇头,皇亲国戚又如何?杜家不过是裴昭权势登顶路上的踏脚石罢了,她虽没亲眼看到裴府门庭若市、官员士人竞相讨好的画面,也想得出来那般盛况。

若不是知道裴昭的龌龊事,她拼着被世间人骂不知廉耻也要以这张皮相为全家上下换来一世平安,转念一想她可消受不起手上沾满鲜血的狠辣男人,只怕小命丢的更快。

温霖因为得了一本难寻的孤本而欢喜,和林家兄妹说笑得正高兴,温宁怕自己的心不在焉败坏了兴致,也赶忙凑过来在旁边听着。

资圣门前还有各地官员家属售卖带来的土特产,不远处有占卜、画小像的,温宁颇有兴趣地看着执笔书生以流畅的线条将眼前有几分病态的妇人的样子落在画卷上。画像,有人为自赏,有人不过是想在这个世间留一份痕迹,哪怕这一生过得并不畅快。

“画的不错,你想画吗?”

温宁抬头看了眼兄长,摇头说:“只是觉得有意思。”

温霖笑:“等哪天得空了,哥哥给你画。”

温宁想到他把一幅鸳鸯嬉戏图变成双鸟傍地走,嘟了嘟嘴:“才不要,我可不想你给我画成丑八怪,能比过……”

温宁说到这里顿住,温霖追问她“比过什么?”她没开口。

哪能比过那人画的美人醉卧图,那日她一觉睡到太阳落山,丫鬟伺候她用饭时说她醒之前,主子陪了她数个时辰,那时她已然冷了心,压根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不想数天后他让身边的小厮送了幅卷轴来,小厮献宝般小心翼翼地展开,只见画卷上躺着一个发丝凌乱,浑身透着慵懒味道的女子,娇俏的面颊上染着春桃红霞,因为睡得沉,樱桃小口微张,灼目的艳丽中又有几分孩童般的纯真。

他们逛到正中午才尽兴,温霖和林如闵淘了几本中意许久的书甚是心满意足,几人难得聚在一块,所以决定到附近的会满楼去尝佳肴。

会满楼在大相国寺前面那条街,四人原路返回,人潮依旧,喧闹也依旧。

温宁再次看到缩在角落里的女孩,昔日也是被捧在掌心里疼宠的官家千金,拘谨、畏缩、胆小,可温宁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初自己所没有的勇气,谋生这种事求人不如求己。只是在这纷杂的局势中她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吗?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在满地尸骸中与那些心狠手辣的人斗?

会满楼自然和名动天下的酒楼无法比,达官显贵自是看不上,而他们这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却十分喜欢,什么身份的人在什么样的场合,少了谄媚讨好也更舒适自然。他们是常客,酒楼的跑堂小二迎上来招呼。

“温公子、林公子和两位小娘子来啦,不巧几位惯常用的包房掌柜的包了,小的给您换一间可成?”

温霖他们也不在意这些,应了声随口问道:“哪家贵人让掌柜的这么上心?”

小二笑得眼角上扬:“公子真是料事如神,这位还真是贵人,因为他咱家酒楼也比往日好。”

林如闵笑道:“哪位贵人还有这等本事?堪比财神了。”

“是不是财神小的不敢说,倒是进京赶考的学子们见了是真要拜一拜的。”

温宁抬眼环视一圈,果真酒楼里多是年轻学子,能有这般本事的除了今年春闱的主考官还有谁?她以往并不关心科举,活过一世才知道这些追求功名的士人才是最无耻之人,他们寒窗苦读十余载,未学到礼义廉耻,只知钻营如何登上通天直梯,不中是天下人之福,高中是多数人的苦难。

小二的话让温霖也好奇起来,音调上扬:“哦?”

“小的也不和您打马虎眼了,就是当朝最年轻的大官裴大人,徐夫人惦念咱们楼的糕点,今儿来大相国寺游玩,顺道来咱们这里了。”

温宁跟在后面上二楼,她提起裙摆走了几步,闻言身体一顿,下意识地看向那个他们兄妹两常用的包间,不想那扇门打开,蒋英从里面出来,门开合的一瞬间她看到裴昭和方才在大相国寺遇到的公子说话,令人意外的是那张被寒霜侵蚀的脸竟显得有几分柔和,而旁边那个稍显清瘦的人让她心情复杂,就在门关上那刻,裴昭突然往她这个看向看过来,虽然隔着轻纱,温宁依旧心虚的快步离开。

明明眼前桌子上摆放的大多是自己喜欢的菜,温宁却失去了胃口,只是碍于林如彤这个未来嫂嫂的讨好这才打起精神来。

“温宁妹妹若平日里无事,我们不妨多走动赶着春日来临一道踏青去。你喜欢小孩子吗?我有个手帕交,这阵子刚喜获麟儿,待满月日那天我们同去凑个热闹,你看如何?”

温宁还没开口,温霖倒先帮她应了,说她不该关在家中也要多出去认识人多玩耍才好,免得闷坏了。

温宁笑了笑。

孩子?有个人曾在她耳畔用磁性餍足的声音叮咛:“过阵子让大夫给你把把脉,我想做父亲了。”

温宁置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指甲扣着掌心一阵刺骨的痛意让她贝齿咬了咬唇。不可以,她重生了,眼前的一切都是新的,她不能再被过去所束缚了。

另一边的裴昭陪着徐老夫人喝了两杯便抬手婉谢。

魏志年叹息道:“裴大人如今春风得意,今年春闱来赶考的学子可是要将我瞪出窟窿了,若是我有幸高中反被人说是抱了裴大人的大腿,我可冤枉死了。”

徐夫人这日兴致好,多喝了几杯,醉意上涌,话也多,闻言爽朗笑道:“不怕,真有那天姑姑给你作证,不许他们怀疑我侄儿的才华。”

裴昭也跟着笑:“老夫人这么看好你,你若再名落嵩山可说不过去。许久未见,我给你备了份礼。”说着朝一侧的蒋英使了个眼色,就在蒋英出去门即将关上的那刻,一股难以明说的感觉让他看过去,只见一个头戴帷帽身着杏色衣裙的女子匆匆一闪而过。

未过多久,蒋英从外面进来呈上一只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匣子,顿了顿说道:“杜家找到告密人了,人往大相国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