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英办完事向裴昭复命:“广佛寺那边已经打点好了,主子放心,烧得片甲不留。”
裴昭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口,悠悠道:“杜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杜大人折了最信任的心腹想来会消停一阵子,属下打听到杜老夫人这阵子忙着为孙子孙女张罗婚事,合其心思的多是手握重权的勋贵之女。”
裴昭顿了顿,眼底浮现一抹嘲讽:“恩师故去才几天,杜家就忙着壮大自己的权势,虽说有太后撑腰,这般贪婪吃相,未免也太不把他们的皇帝外甥放在眼里了。”
当初先帝病重无力主政,太后借机挟持九五至尊将自己儿子立为储君,半年后八岁储君登基为帝,太后垂帘摄政,自知根基不稳,太后亲自到恩师徐成年府上委以重任,并拜为天子帝师,辅佐朝政十余载,内平定叛乱,外威吓异国不敢来犯,铸就王朝平和安乐的氛围。
蒋英附和道:“杜家人不知天高地厚,属下这就给宫里人传话。”
蒋英刚要转身看到主子拇指捻着食指指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顿,说道:“之前那位小娘子的事儿也一并办妥了,只可惜好好一个入京赶考的举子断了腿成了残废。”
裴昭捻着指腹上残留的滑腻触感,闻言挑眉:“哦?寒窗苦读十年,仕途路断,小女子不好惹。”
蒋英笑道:“谁说不是,比断人子孙根还狠。”
裴昭想起那小娘子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求饶命的模样,眼底浮起一抹玩弄的兴味:“既然这般胆大……”
蒋英当即明白过来,应道:“属下这就去办。”
主子年少却有大才得徐大人厚爱收作关门弟子,一路悉心教导扶持,可谓比对亲儿子还疼,徐大人故去后,他虽是外姓人却精心照拂徐夫人和两位小姐,一家人齐乐融合。他跟在主子身边已有五年,自以为摸透了主子的脾性,却无论如何都不懂是何缘故对世间其他女子这般不喜。
那位小娘子不知在何处擦破了脸,又不知何时沾上了血,一双清透的眼哭得红肿,饶是这般狼狈也难掩其灼目姿容,哪个男子不觉“我见犹怜”?偏偏主子心硬似磐石,杜大人派人行刺原本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今日不过是来个瓮中捉鳖,让杜大人有苦难言罢了,若是换做惊人通风报信……
杜大人不止胃口大,还睚眦必报,吃了这么个闷亏怕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挖出来,到时候不知道那小娘子可还有打断人腿的胆子?
却说温家上下被朝中重臣的家丁拦在外,又见寮房处升起滚滚浓烟,一时更加慌了神,朝堂上的腌臜事儿他们看了不少,当中必定有猫腻,只盼着温宁不要无辜卷入才好。
就在他们急得火急火燎的时候,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过来传话说温宁在山下等他们,温家人半信半疑,留了几个家丁继续盯着寺里的动向,一行人急匆匆下山去了。
直到在马车里见到了一身狼狈的温宁,温夫人既心疼又气愤,以为女儿被人折辱了去,沉声道:“阿宁,你莫怕,受了委屈和母亲说,不论是何人,母亲也要为你讨个公道回来。”说着向旁边的张嬷嬷递了个眼色。
张嬷嬷点了下头,嗓音尖脆锐利:“今天的事全都给我封死在肚子里,谁要是敢挂在嘴皮子上,哪天丢了小命可别怪嬷嬷没提醒你们。”
这一嗓子吼住了云里雾里的下人。
“没有,母亲,没人欺负我,我只是在林中赏景,听到起了骚乱,一时太过慌乱摔了一跤,连裙子都被树枝给挂烂了。母亲,我想回家去。”
温宁庆幸提前收拾了一番自己,沾血的裙摆被她撕掉了,脸上的血就着依旧冰凉的泉水擦掉了。
温夫人没说话,直到温宁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她才让张嬷嬷张罗下人动身回府。
马车的车轱辘重新在颠簸的路上转动,温宁扑在母亲的怀里孩子似的蜷缩着,这一切恍如做梦,数年阴阳相隔,她重新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闻到了母亲身上的清雅淡香味,她的恐惧、委屈尽数消散。
温宁本想欢欢喜喜地迎母亲回家,不想半路横生枝节竟惹了不该惹的人,却也让她确定这一切不是梦,而是真实的世界,她重生了,代价却是搅和到了本与她无关的事情中。她见识了更为残酷的死亡,手上沾了血,也为恨驱使而做恶,未来不知是平安还是动荡,但她多活了一世,只要避开麻烦应该能得一世平安罢。
温夫人将瑟瑟发抖的女儿抱在怀里,像是哄襁褓中的幼儿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眼底盛满担心,柔声问道:“阿宁,受欺负要告诉母亲,母亲让你哥哥打他去。”
温宁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母亲误以为自己被人给玷污了清白,裴昭虽年轻官位却在父亲之上,这般为她以卵击石的决心让温宁红了眼眶,摇头说:“母亲,真没人欺负我,是我太急跑太快摔了,这事翻过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吗?”
温夫人在女儿的恳求下只得打消追问的心思,甚至为了避开不相干的人特地绕道后门,亲自将女儿送回闺房,为她清理过伤口,叮嘱她好好休息这才离开。
温宁上辈子自从成了那人手中的玩物,半数时间困在床榻上不得自由,让她颇为恼恨,而今只要闭上眼就会想到那一地的尸体和满身是血恳求她救一命的壮汉,让累极了的她辗转难眠,索性望着窗外,看着越发昏暗的天色,思绪漂远。
上辈子父亲不愿自己嫁给太后那个酒囊饭袋的宠侄,驳了皇亲国戚的脸面,为此遭小人诋毁诬陷锒铛入狱,一家人再难团圆,莫非只要她尽快嫁人就可避免祸事?思及此,她迅速起身也顾不上穿衣裳跑进父母院子,走到屋前刚想敲门,听到父母交谈的声音。
向来温润爽朗的父亲嗓音里透着难掩的疲惫:“今天本该和孩子们一块去接你回府,衙门临时有要事商议绊了脚。自打徐大人故去,朝堂私下里风云暗涌,同阶官员纷纷携礼拜访权贵无心公事,眼看这天越发不明朗。你脸色怎么不好?不舒服?”
温夫人摇头:“今天离寺前竟遇到了那位裴大人,他这般身份怎会去广佛寺?他住的厢房着了火,怪吓人的。”
温夫人到底还是随了女儿的意,到了嘴边的抱怨终究还是咽回去,想着让人私底下去调查,然而丈夫的话让她拧起了眉头。
“今日是裴大人父亲的忌日,听闻生前是一个落榜的窘迫书生,去广佛寺焚香祭拜倒是符合礼法。至于其他……”
温夫人不满道:“和我还藏话呢?”
温大人笑了笑:“杜家仗着是太后母家早有揽掌大权的心思,如今少了压在他头上的徐大人自然忙着拉拢群臣,这位裴大人虽然年轻却是徐大人一手教出来的,太后和皇上爱屋及乌对他甚是信任,两边私下斗法不是新鲜事。功名利禄下皆是累累白骨,龌龊事诸多,不提也罢。”
温夫人倏然眉头紧锁,她生怕女儿卷入其中,转念一想裴昭是什么人,世间都传他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落入他手的人别想活命,想来女儿应该没碰上,才松了一口气又忧心起丈夫来:
“老爷,既然朝局不稳,你行事务必要万分当心,若是不成索性辞官,咱们一家老小回老家耕田经商,你这直脾气,我真是怕……”
温大人伸手揽住夫人的肩膀,笑道:“我在官场多年自保能力还是有的,咱家阿霖也到了说亲考功名的年纪,我瞧着他对林大人家的千金用情至深,回乡下耕种,未来儿媳妇愿不愿意吃这个苦?两个孩子呢?夫人放心,无大碍。好了,早点歇着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温宁在听到父母要休息了把举起的手放下了,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也是这时她才察觉到冷,忍不住双臂交叠搓着起鸡皮疙瘩的胳膊,踩着一地的月光和微凉的夜风向自己的院子跑去,重新躺回床上忍不住咳嗽几声。
她身子骨本就弱,这么一折腾,人也变得昏沉起来,晕晕乎乎间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闯入她的脑海:“吃了这么多药怎么还不见好?这帮废物。冷吗?我抱着你可好受些?”
是他,那个她从未看清过模样的男人,冷厉却又过分粘人,饶记得上辈子她整日昏睡不醒,依旧能感觉到他用温热的大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额头。
然而此时裴府青竹园,蒋英抱剑倚在耳房的卧榻上闭目养神,突然主子房间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他本能地蹦起来飞速奔去,推门闯进去,不想未见刺客,只看到主子双目猩红,胸膛快速起伏,那张俊脸上布满意外、不解和不甘……
作者有话要说:更起来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