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温宁额上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闻言急促呼吸猛然一窒,心口闷痛,抬手放在胸前随之起伏。

在能听到针落地的静默中,温宁稍许平复,轻纱后传出的声音似黄鹂娇脆:“我母亲是寺中常客,常在此处小憩品茶,何来擅闯一说?将管事的叫来,我倒要问问,我母亲正同慧礼大师参禅伦佛,底下人却急着将我们扫地出门,这是何道理?”

从京中到广佛寺一路颠簸难走,得见金佛又得攀登入云天梯,庙小稍寒酸,更难入喜好奢华排场的身份尊贵之人垂青,以至于小小侍郎家眷反而成了广佛寺的贵客。母亲今日离开,小沙弥将寮房安排给他人再正常不过,而她因为等待母亲暂用此屋也无不妥,即便真叫人来理论也不能说她不占理。

男人添茶的手一顿,目光微凉。

温宁自知眼下不是为这种小事计较的时候,不可否认的是上辈子遭受屈辱却无力回击,让她本能地露出獠牙,眼睛也没忘打量端然安坐的贵气男人。

他眉深目阔,生得俊美翩然,一身白色绣银纹盛竹的长袍,华贵质地如流云随意,衬得他宛若天上谪仙。

果然那下属脸皮一僵,同坐着的男人道:“属下失职。”转身不情愿地向温宁赔礼:“小的鲁莽,言语冲撞了小姐,还望小姐恕罪。”

侍从态度本就敷衍,逐人的口气依旧不客气,握剑的那只手抬起阻挡她往前一步:“我家主子有要事,还望小姐换他处歇息。”

能占用这间寮房的贵人身份不言而喻,传闻陈王温润亲和,待普通百姓也亲善礼貌,而眼前之人气质淡然疏离,不易亲近。温宁眼睫向下压,敛去了眼底的最后一丝疑惑。不论他是不是陈王,亦或是拢获人心的伪装,她只希望他能彻底解决那两刺客,不然那些人势必会追查到她的身份为温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温宁转身离开,手碰到门时,不咸不淡说了句:“既有要事更不该让无关人等轻易闯入。”

侍从一愣,本能看向主子,只见主子抬眼看着那道轻盈娇小的身影离开,向来淡漠的人嘴角泛起一抹不自知的弧度。

温宁这会儿也觉得自己过于莽撞,即便追上了那人,接下来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从世上消失,凭她的力道可以吗?人跟丢了不说还招惹上了新麻烦。

温宁走了几步,抬眸看到不远处小沙弥带着两个面目凶煞的壮汉往她这边走来,隐约听到他们在打听一个穿白衣的女子,她一慌,想也没想提起裙摆小跑着重新推开那扇被自己关上的门,飞快跨过门槛,将门“啪”地一声关上。

这番动静让主仆两人又厌又无奈,还未开口,温宁抢先道:“小女先前找人误闯入竹林深处,听到两个刺客密谋要暗杀陈王殿下,我不慎惊动了他们,引来了杀身之祸……”

说罢,温宁咬了咬牙,正因为死过一次才知活着有多重要,脑海里闪过无数夜晚的屈辱,手紧握成拳,指甲恨不得嵌入肉中,弯腰跪拜下去:“求贵人救我。”

只见玲珑娇躯曲线温婉优美,纤腰楚楚可堪一握,嗓音颤颤引人怜爱,却不知上座之人却冷了脸。

“他们竟敢!主子……”

就在温宁庆幸自己找对人时,敲门声响起,外面传来小沙弥的声音:“施主,打扰了,两位壮士和妹妹走散了,施主可有见过?”

温宁直起身正对上俊美男人投来的带有冰凉质问的视线,她赶忙摇头:“我不认识他们。”

男人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华贵衣袍如银光泻了一地,他一手负在身后食指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哼,漂亮的桃花眼深邃,向旁边的侍从抬了抬下巴。

侍从看了温宁一眼,走到门口,开了一道门缝,回道:“见过。”

温宁闻言呼吸一紧,瞳孔猛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哪怕帷帽的轻纱遮挡,他压根感受不到她的愤怒和不可置信。

而侍从的下一句话让温宁大惊失色。

“她就在里面。”

温宁腾地站起来,为自己再次遭逢出卖而愤恨。

果然外面那两人急切地推门进来,沙哑的声音犹如噩梦:“我妹妹脾气大,不过数落了她两句就闹脾气,不懂事乱闯……”

温宁从身边男人脸上只看到了事不关己的凉薄和见死不救的冷血,也让她肯定此人压根不是陈王,莫非同外面两人是一伙的?这么一想让她出了一身冷汗,她故作镇静,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垂下来时宽袖遮住了一丝光。

门“吱呀”一声响,明媚暖阳随着缝隙变宽而照亮屋内陈设。

温宁咬紧唇瓣,光落在她裙摆时,她踩着碎光闪到男人身边,掠过的轻风拂起面纱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娇颜。

两人目光相撞,她慌乱中怒火逼人,他冷漠中不屑厌恶。

突然男人面无表情的俊脸出现一丝意外,幽暗视线深深地锁住温宁,继而从喉咙溢出嗤笑。

他的笑让温宁呼吸收紧,方才从头上取下来的发钗死死地抵在男人的腰侧,狠声威胁:“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

门被人推开紧随而来的是利刃出鞘的争鸣,风争先恐后涌进来,掀起轻纱,露出那张早已被泪水淌满的俏脸。

该如何去形容她的复杂表情?坚韧、畏惧、渴望,愤怒,它们混杂在一起成了一道摇曳晃动的光,直直地刺入了裴昭的眼中。

裴昭舌尖抵了抵牙槽,一把抓住温宁白皙细嫩的手腕,扫了一眼簪子的尾端,轻笑:“杀人要专心。”

温宁拼尽全力都挣脱不开他的钳制,挣扎间反而将自己的帷帽甩掉了,她瞬时愣住了,然而容不得她多想,一扇门相隔,兵刃相接“叮”“锵”“铮”不同声响此起彼伏,刺入人心的寒意再次席卷而来,她亲眼看到因恐惧尖叫着抱头乱窜的小沙弥倒在血泊中,狰狞的面目正对她,吓得她不禁往后退。

刺客众多,却被挡在门外,身边的男人气定神闲,一副看一出大戏的从容,显然那些人全是冲着他来的,她紧紧握着的手一松,发簪落地更像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你是陈王?”

男人松开她的手腕,拿出一方手帕擦拭接触过她的每一根手指,他垂眸无话,唯有上扬的嘴角倾泻出嘲讽。

温宁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冷漠、狂傲和一切大局再握的笃定,她突然想起,上辈子接母亲回家数日后听母亲提起广佛寺着火了,好在发现的早,只烧掉了供香客休憩的寮房,火势没有蔓延到大殿和僧居处。难道,那场火……是他命人放的?

她顺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看过去,只见一地尸体,说毁尸灭迹一点都不为过。

温宁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还没见到爹娘就先闯狼窝又进虎窝,若不快些跑她的下场只有被灭口。就算她能趁乱逃出一丝生机,依他手段如此残忍狠辣势必不会给她活路。

自己悄无声息的死,还是连累一家老小重走上辈子的覆辙,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大仇不能全报也得抓紧时间报一半。

殊不知她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的样子被裴昭全数收入眼底,片刻后她微微走到门前侧身往外看了一眼,见那两个刺客和帮手被打的节节败退,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向他看过来,他挑了下眉,见她要往自己这边来,沉声道:“站那儿。”

温宁两手交握手指纠缠在一起,抿了抿唇道:“今日所见一切,我保证离开广佛寺尽数忘掉,往后不出府,不见人,一辈子烂在心里,再不成,我出家侍奉佛祖去。”

裴昭听出她的意图,眯了眯眼,沉吟道:“只有死人才能真正的保住秘密。”

温宁从刚才他对自己的触碰表现出一副被脏东西玷污过的模样就知道靠美色扮可怜没用,终归是不死心想搏一搏,闻言干脆也不装了,用充满怒火的眼睛瞪着他,太过激动,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意识到旧疾发作,从随身携带的袖珍小包里拿出一粒药丸含在口中吞下,磕磕巴巴地控诉::“我若……死了必定生生世世诅……咒你不得……好死。”

裴昭凉薄的唇角噙着笑,抽出坠着红色流苏的宝剑,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剑尖抵着她的喉咙:“嘴硬。”

许是早就料定这个结果,看着发出寒光的剑,温宁并不觉得害怕,扯了扯嘴角,压低的嗓音中有几分无奈:“看在我将要死的份上,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不然我真死不瞑目。”

裴昭定定地看着她,毫不自知眼底荡漾起阵阵微澜:“说。”

“我的仇人眼下就在寺中,我要亲眼看着你废他手足,断其脊骨,让他生不如死。”

而此时温霖回到凉亭竟不见妹妹,派人去找,才得知备受太后、皇上赏识的宠臣裴昭正在寺中,闲杂人等不许擅动。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起来,冲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