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垂涎

他话中的警告戒备之意太过明显,单单是站在他身边,就让梁宿宁觉得有种无端的威压,压迫得她喘不上气。

她眼睛闪躲,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

步下殿前的石阶,梁宿宁神色复杂地回头望了眼紧闭的雕花朱门,有几分无奈。

三殿下现在的提防之心太重,整个人就像眼前这扇关紧的房门,不容旁人靠近踏足。

只是八年时间,不知世道如何变迁,如今封国的各项律令又是谁来撰笔写就,甚至律法条例她都一概不知。

方才在屋内,梁宿宁有心想捡几张被撕掉的律文拿去研读,却不想晏羲和如此敏锐多疑,说不准现下在他眼里她大概已经成了个刁滑之人。

他的书房她是进不去了,律文也摸不着看不见,那现在她该怎么知道律法的内容呢?

梁宿宁眉间渐笼忧愁烟云,烦躁地用脚尖蹭了蹭阶上的积雪。

“哎呦,姑娘当心着,可别滑倒了。”

梁宿宁循着声音抬头看去,一个穿着湖蓝绫纹棉裙的妇人领着几个随从走来,面颊圆润,体态丰腴,瞧起来很是和善。

“多谢姑姑提醒。”梁宿宁拎着裙角走下石阶,好奇地打量了下妇人,询问道:“不知您是?”

妇人拢了拢鬓发,笑着回答:“我是这行宫里的主事嬷嬷,姓李。雪路难行,这不带人洒扫来了。”

她衣着打扮确实要比旁的随从上乘些许,看着她和在她身后拿着笤帚簸箕的随从,梁宿宁脑中忽然涌现灵光。

她矮下身行了个礼,含笑问好:“民女黎宁,见过李嬷嬷。”

“我知道你,你们一家的卧房还是我置办的呢。”见她机灵,李嬷嬷笑逐颜开地上前将她扶起。

她们一家贫户,却能攀附上殿下,为他所接纳住进行宫,想来不是什么简单货色,李嬷嬷揣度不出三皇子是何用意,不敢轻视,只得小心对待。

“嬷嬷为我们操劳辛苦,民女受之有愧。”梁宿宁在一个随从手中接过笤帚,“不如我来帮帮嬷嬷,以消嬷嬷疲乏?”

“哎呦,这可使不得。”李嬷嬷推诿一声,就要来夺她手中的笤帚。

她连这女子在殿下心中是何地位都不知道,怎么敢贸然使唤人家做这些粗活?

只是梁宿宁坚持如此,李嬷嬷拗不过她,便也只好勉强答应下来。

宫院之内,随从皆按照李嬷嬷的吩咐四散开来,有人除雪有人修枝。

梁宿宁紧随其后,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在看到一拨随从拿着簸箕、掸子等洒扫之物进了书房后,她才抿起嘴角笑意,舒心下来。

日头高升,积雪消融。在扫起最后一片雪渍,收进推车后,这院落便洒扫的差不多了。

整理书房的随从也很合时宜地提着簸箕,从房内走出,并且簸箕中还装着本散落在书房地面的律文。

他们几人正要将其倒进盛满杂物的推车中,被梁宿宁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她将那一沓律文从簸箕中拾出并掸了掸土,周遭随从皆大眼瞪小眼,不知她什么意思。

看着她如获至宝般地收好那摞纸,李嬷嬷亦是疑云满腹:“黎姑娘,你......识字吗?”

梁宿宁弯起唇角一笑:“不识字,拿回去给我阿弟折着玩,可以吗?”

原身黎宁自小没习过什么书,八岁时脑子坏了便更不可能识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不要承认得好。

“你怎么还没走?”

梁宿宁身后传来道清浅淡漠的声音,她身形一僵,没有动也没回答。还是李嬷嬷拽着她转过身子,一同向晏羲和行礼。

他房门半启,执书立在石阶之上,神色淡淡,言辞缓缓,又问了一遍:“说话,怎么还没走?”

这下想蒙混过去都不行了,梁宿宁启唇,诚挚道:“民女想尽绵薄之力为殿下做些事。”

“把你该做的事做好,别的闲事少管。”语罢,晏羲和目光从她脸上寸寸向下探去,停在她手中拿着的律文之上。

注意到他的视线,梁宿宁无声将律文往袍袖下藏了藏。

见她如此,晏羲和倒也没急着拆穿,只静静地看着,像是想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庭院中一时雅雀无声,到底是李嬷嬷最后顶不住这古怪的气氛,拉着梁宿宁匆匆告退了。

只是她虽是随着李嬷嬷走了,但依旧觉得那道视线冷冷落在她身上,令她如芒在背。

梁宿宁一行人才踏出院落,便迎头遇到一仪表堂堂的男子,瞧起来年岁三十有余,蓄着胡须,锦衣华服彰显贵气,只是眼下微有青黑,像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而他的臂弯里还揽着一妙龄女子,天气寒凉她却轻纱蔽体,雪肤露在外面被冻得泛红,她浑然不觉一般,还挑着妩媚的眼尾,满面春风地与那男子调笑。

梁宿宁目光在二人之间一带而过,心中便已明了,这男子的黑眼圈多半是私下里情事行多了导致的。

“见过云昌王。”一步之遥的李嬷嬷带领她们请安施礼。

在得到云昌王的一句“免礼”后,梁宿宁才起身悄悄抬眼打量此人。

原来他是分封云州的藩王晏明哲,这一州大小事务皆由他掌管。

只是云江镇中人口贩卖都已层出不穷了,他却不曾出面绝薪止火,便足以看出这云昌王多半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艰苦贫民如此之多,皆被奸恶欺压,活在朝不保夕的日子中。他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在这里调风弄月,凭什么?

眼前云昌王再次出声问道:“你们殿下呢?”

李嬷嬷忙叫了个随从,让他为王爷带路。

晏明哲本不欲在此停留,浪费过多时间,但他眼风一扫,兀然发觉有个区别随从打扮的布衣素衫的女子在看他,眼神中似含怨怼。

二人视线方一对上,便见那女子兔子般伶俐地垂头,藏起眉目深意。他眸子半眯,一捻胡须,来了兴趣。

“你,过来。”晏明哲随手一指,便将梁宿宁从随从队伍中叫了出来。

随从们一听,皆离她远了些。

云昌王脾气古怪,睚眦必报,若是哪句话哪个动作不合他心意了,割舌削足都是轻罚,动辄便以严刑夺人性命。

梁宿宁依言上前,没有半分慌乱,若此时对上的晏羲和,或许她还要费些心思与其周旋,但眼前这位......

不过一个酒囊饭袋罢了。

那只捻过胡须的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视于他。晏明哲半眯着眼,稍带恶俗下流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几转,开口还吐着酒气:“你很讨厌本王?”

梁宿宁微微闭气:“民女不敢。”

“可你方才的眼神,可不像不敢。”晏明哲捏着她下巴的手陡然用力,青筋鼓起,她皙白的肌肤被掐出道红痕。

梁宿宁垂下眼睛,似是有些失意,被伤了心一般,娓娓道:“民女思慕王爷已久,自知身份微贱不堪相配,但见王爷与别的女子亲昵,心中苦涩难忍才失了态。”

“还请王爷勿要见怪。”

晏明哲一怔,不由松了手中力道,嘴巴微张,瞪大的眼睛里有几分惊诧犹疑。

这女子的眼神,他刚刚看得真真的,分明是对他怀恨在心,他在气头上正打算给她个教训,却猝不及防被示爱了,莫名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看她颔首低眉一副温顺模样,忧伤之意溢于言表,不似作假。虽着粗衣布袍,但难掩昳丽出尘之色,身姿单薄,娇花照水般脆弱。

晏明哲素来流连于秦楼楚馆,最喜貌美佳人,被这样一个带着些清冷气息的女子所爱慕,自是不忍责罚,更何况她孤身立于他身前,瞧起来竟有些我见犹怜之感。

他心思一转,伸手抚上她的面颊,眼中的垂涎之意分外露骨。

在他手掌将将触到梁宿宁的脸时,她心底不禁泛起一阵恶寒,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袖子。

“既心悦本王,本王也不嫌弃你的出身,索性你直接跟了本王,也好解你相思之苦。”晏明哲目光轻佻玩味,在她身上由上到下来回瞄。

摆明了就是将她当个随用随弃的消遣玩物。

“可以呀。”梁宿宁定定地看着他,语气浅浅,轻易答应了下来。

她的答应是晏明哲预料之中的事,只是还没等他高兴,便听梁宿宁再次开口,语气犹豫,看向他怀里:“只是这位姐姐,怕是要伤心了。”

晏明哲垂头看去,他怀里的人面色果然不好看了,现下扭着身子将他伸向梁宿宁的另一只手臂抓了回来。

“王爷此前还说蕊娘是您心中的唯一,不过短短七日,王爷就要再迎新欢,弃奴家于不顾了吗?”

怀中美人泫然欲泣,咬着涂满靡艳唇脂的朱唇,眼眶子里蓄着豆大的泪珠欲落不落,埋在晏明哲胸口抽噎,软玉温香无端引得他一阵酥麻心痒。

“蕊娘乖,本王不想你一人寂寞,为你找个姊妹有何不好?”晏明哲为她拭去泪痕,初时还软着声音,耐性子去哄她。

可蕊娘没下他给的台阶,依旧咬着嘴唇,在他怀里摇头轻蹭。

“别让我说第二次。”上一瞬还软着的那道声音很快冷了下来,语气森寒不已,似是随时都可能发作。

蕊娘小心抬头觑着他的脸色,见他板着脸一副不胜其烦的模样,这才识趣地不再哭闹,狠狠瞪了眼梁宿宁后,退至一旁。

“现在满意了?”晏明哲得意地挑挑眉,势在必得地想要拉住梁宿宁的手,却又被她躲开了。

他几次三番颜面被拂,此时已是强忍怒意,眉间紧拧,两只手一捞便牢牢擒住梁宿宁的两只胳膊,让她难以挣脱,咬牙切齿道:“又怎么了?”

周遭人这般看着皆为她捏把冷汗,往往这个时候再惹了王爷不快,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可梁宿宁四两拨千斤地一笑:“您怕是还要问过殿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