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江嘉鱼这一倒,安静到诡异的局面霎时被打破,彷佛被定身的周遭人终于动起来。

头都大了一圈的林予礼连声吩咐:“快送郡君回屋。”

桔梗抱起江嘉鱼便走。

眼尖的崔劭留意到那本该人事不省的人,手臂本能地攀了攀,彷佛怕摔下去,长眉微微一挑。

江嘉鱼把脸埋在桔梗胸口,只要她装得够像,就不存在社死现场。

“让崔少卿见笑了。”临川侯苦笑着走到崔劭面前,并不因其年轻就摆长辈的架子。再年轻,人也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其中固然有祖荫庇佑,但是本人能力亦不俗。假以时日,未必不又是一崔相。其父祖皆为宰相,想来崔氏会倾全力培养,以成就三代为相的美谈。

崔劭轻笑:“是晚辈唐突才是。”

唐突什么的,大家心里都有数,临川侯其实也纳闷,以崔劭礼数,怎么会出现在内宅旁观家丑。这话,临川侯不便问,像是追责。崔劭也没解释,他自然而然道:“既已无事,晚辈就此告辞。”彷佛他只是纯粹的古道热肠所以跟来看看能否帮忙。

“崔少卿慢走。”临川侯命长随相送。

崔劭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临川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江嘉鱼离开的方向。

被一场爆发掏空了整个身体和灵魂的江嘉鱼此时此刻宛如一条死鱼,就差竖个‘本人已死,有事烧纸’的牌子,麻木地任由桔梗她们擦洗换衣,还被硬灌下一碗热辣辣的姜汤。

眼见她这幅生无可恋的可怜模样,谁又忍心责备她过激的言论,有志一同地提都不敢提,惟恐再惹她想起伤心事。

那一句‘我都没自杀,你自杀个屁!’属实把众人给吓到了,都以为她言下之意是指江氏灭门她都没自杀。心疼尚且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她的‘大逆不道’。

只有江嘉鱼自己知道,她怨愤的是自己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该死的古代,被迫离开文明自由的现代社会,被迫再也见不到至亲好友!林元娘自杀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她自欺欺人的伪装,她把穿越以来堆积在内心深处被刻意掩盖的愤怒倾泻而出。

然而这只是一场无能的狂怒,对她当前困境毫无帮助,她依然身处古代,回不了家。

江嘉鱼拉过被子盖住头,在被下抱紧膝盖蜷缩成一团,她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人说话,包括外面那棵呜哩哇啦的古梅树。

林予礼进来看见的就是床上隆起的小小一团,轻轻叹了一口气,吩咐贺嬷嬷:“让表妹安静睡上一觉,谁来都别打搅,便是我阿耶来也是,就说是我说的。”

贺嬷嬷应好,果然拒绝了闻讯赶来的林伯远以及林五娘等人,包括稍稍缓过神就赶来致谢的林元娘。

书房里,临川侯问林予礼:“这事,你怎么看?”

林予礼肃声:“窦九郎实非良配,窦家亦是欺人太甚,这样的姻亲不要也罢。”

临川侯神色难辨:“你当知如此一来,与窦家势必反目成仇,窦家宁国大长公主不足为惧,却还有两门好亲戚,如梁国公府,大权在握又简在帝心。”

“祖父,我等儿郎习文练武,是为一展抱负也是为封妻荫子,若需要牺牲女眷交好权贵,还有何面目在朝为官,倒不如脱下这一身官袍回家当田舍郎。”

临川瞬间沉下脸,冷声:“你是在指责我吗?”

林予礼不慌不忙躬身:“孙儿不敢,孙儿知道祖父是为家族长远计,只是孙儿觉得,名利场中周旋,岂能面面俱到,难免要树敌,端看得失。在大姐这桩事上,首先是窦氏欺我林氏太甚,种种行径一旦外扬,便是窦九郎负荆请罪,我林氏也难免落下软弱可欺之嫌,唯有和离方能显林氏傲骨,挽回颜面。

其次若我们不作为,大姐未必不会再自寻短见,外人会怎么说?会说林家畏惧窦氏宁肯逼死自己的孙女也不肯与窦氏决裂。且还会寒了诸位妹妹的心,妹妹们都会出嫁,也可能遇人不淑,若她们认为家族不能为她们撑腰,又何谈让妹妹们心系家族。人心涣散,家族难昌。”

临川侯暗暗心惊,之前他不同意和离,并非不敢和窦家撕破脸,他只是觉得犯不着为了林元娘与窦国公一系交恶。可听了林予礼一番话,方觉自己想浅了,到底是崔相一手教出来。

望着芝兰玉树的嫡长孙,临川侯深觉可惜,一直以来,他都抱着崔相爱屋及乌之下让长孙娶崔氏女的希望,不奢求崔相独生爱女,侄女便可。师徒情谊到底不如姻亲更牢靠,如此一来,长孙的仕途会更加顺利。为此他婉拒了好几家中意长孙的高门显贵,谁想到一时不察,让老大那混账东西自作主张定下外孙女。

想起外孙女,他又想起在水榭边,崔劭多看了好几眼,和他说话时,余光尚且往外孙女离开的方向扫了几眼。似崔劭这样备受青睐的世家子弟,本该最懂避嫌。临川侯暗骂林伯远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平声道:“你说得倒是在理,既如此,便遂了元娘的意,允她和离吧。”

林予礼面露笑意:“多谢祖父。”

临川侯跟着笑了笑:“和窦家的交涉就由你来吧,林家早晚要交到你手里。”长子离谱,幸好长孙靠谱,不然嫡弱庶强,乱家之象。

林予礼正色:“祖父放心,孙儿会小心行事,尽量减少负面影响。”

临川侯嗯了一声,想起江嘉鱼:“淼淼那你多留意些,别让她想窄了,”说到一半他摇了摇头,“是我杞人忧天了,她那性子且想不窄。”声音渐渐低下来,“倒是看走了眼,她模样不像她阿娘,平日里瞧着柔弱温婉,骨子里倒是像极了她阿娘。”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听听她对元娘说的那些话,捅死窦九郎,豁出去闹,大不了一个死……透着股狠劲。

林予礼垂了垂眼睑,姑且就当是赞美吧,虽然他知道祖父跟姑母关系十分紧绷。若不是碍着父亲,姑母和林家老死不相往来都是轻的,最大的可能是反目成仇吧。

江嘉鱼真的病了,淋雨,加上心情大起大落,当天晚上她就开始发热。她自己感觉到了,但是她没吭声,浑身发烫脑袋昏昏沉沉的江嘉鱼就在想,烧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去?

亏得贺嬷嬷桔梗她们都是心细的,知道江嘉鱼体弱经不起折腾,一直留意着,立马就发现她的病态。

贺嬷嬷高声:“快,郡君起热了,拿凉帕子来。”

江嘉鱼烧的一脑袋浆糊,整个人都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听到耳朵里的话都像是隔着棉花传进来,并不真切。

隐约之中,江嘉鱼又听见林伯远伤心的哭声,跟她刚穿越来时听到的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完全一致。

“……我的儿啊,你千万不能有事,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舅父也没脸活了。回头见了你阿娘,你让我怎么跟你阿娘交代……”

江嘉鱼睁开了眼。

哭得毫无形象的林伯远激动拍大腿:“我就知道这一招灵,上次就是靠我把淼淼哭醒。”

林予礼嘴角抽了抽,这一次病得并不凶险,只阿耶心急如焚,等到下午见表妹还未醒,便表示一定要哭上一哭,没想到竟然还真把表妹哭醒了,也不知道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真的哭招有用。

刚醒过来的江嘉鱼还处于懵逼状态。

林伯远心里咯噔一响:“淼淼,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显然上一次高烧的‘失忆’后遗症把林伯远也整出了后遗症。

其他人也紧张望着江嘉鱼,原来得了后遗症的不只林伯远一个。

换个时机,江嘉鱼也许还会装装失忆幽默一把,这会儿她心力交瘁,无精打采道:“舅父,我没失忆。”

林伯远拍拍胸口压惊:“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你又失忆了。”

一旁的林予礼心道,失忆倒不要紧,反正也才半个月的记忆,就怕表妹恢复记忆想起灭门之痛,那才糟糕。

窗外的古梅树欢喜:【你可算是醒了,淋点雨就病成这样,你们人族真是太弱了。】

江嘉鱼只觉得槽多无口。

“看看你,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病了一天一夜又给没了,”林伯远高声叫人,“快把炉子上煨着的燕窝粥端来。”

江嘉鱼没搞绝食那一套,慢吞吞地喝粥。

生病的滋味难受极了,算了算了,她还是不自虐了。万一死不回去而是彻底死了,那也挺亏的。做人不能太双标,义正言辞骂林元娘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自己倒是在这儿寻死觅活。既然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穿越,她穿越前活得人模人样,穿越后必须也得人模人样地活着,谁不让她活得像个人,拼着一死也得让他当不成人!

江嘉鱼缓缓吐出一口气,再一次跟自己和解,这一次是真的和解,而不再是自欺欺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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