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槿声醒了。
就醒在江漓让莫白锦“等”的那个晚上，但天不遂人愿，江漓并没有等到自己预想中的，下一个结果。
陛下那边很平静。
没有任何的命令再颁布下来。
看着又把宋槿声手写记录带过来的莫白锦，江漓有些头疼，冷着脸警告：
“别再把他这些东西带到我这里来，这两天你都带过来几次了？”
“我说了，不想看。”
“还有，我是说过不想让他死在别人手里，可我没说过不想让他死在我手里。你真是有些太闲了，再来打探一些乱七八糟的，就给我去训练室里好好训练一个月。”
“是。”莫白锦有些可惜，嘴硬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老大，这不是陛下上次给你发消息，让你好好守着72号吗？”
“你人是不用去，但信息好歹也要知道一……”
江漓眼神更冷了，莫白锦摸摸鼻子，把还没说出口的话重新咽下去。
房间里短暂平静了一分钟。
“老大，”莫白锦忽然又开口，语气里有些惊喜，“72号醒了！”
“什么时候？”江漓问。
自从上次安青动手之后，宋槿声命是捡回来了，但也一直没醒，情况时好时坏地，军中的药源源不断送进去，却还是一点儿没见好。
随时打开监控，他都是苍白着一张脸，安安静静躺在那里，身上各种管子，旁边则是各种仪器。
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整整两天，这还是他第一次醒。
“就刚才。”莫白锦答。
“现在霍知休带着人在给72号做各方面检查。”
说着，莫白锦把副脑中的监控调了出来，看着房间里面重新变得热闹，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她递到江漓面前，问：“要去看看吗老大？”
这是莫白锦不知道第几次发出的“邀请”，但确实是从江漓角度去考虑的。旁的不说，再憎恨，再想72号死，好歹陛下下达了指令，明面工作还是得做一做。
“……”
江漓这次没有急着拒绝，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垂眼应允：“去吧。”
两人下楼。
江漓房间本来就同宋槿声病房离得近，从决定下楼，到站在病房门外，也就不过一分钟的事。
“老大你等着一下，我让里面的人把探视房打开。”
话落，莫白锦走远了些，打开通讯去同里面霍知休交涉。
江漓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她已经有些时日没过来了，大概四五天的样子，但宋槿声的病房门口仍旧没什么人，一如既往地冷清。
听莫白锦说，先前安云霆调过来好些人，但现在不知道怎么又被调走了。
具体原因不知道，或许是觉得，如果江漓真有杀人的心，这些人根本拦不住她，也或许是，安云霆那边单纯人手不够，过去守他门口去了。
总之，实在是有些太冷清了。
冷清到江漓心里有些异样感受，却难以形容自己目前的感受。
“好了老大。”江漓等待的时间并不长，莫白锦很快就回来，对她点了点头。话落，病房旁边一扇隐形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这是本层楼每间病房都配备的探视房。
很小一个房间。说房间都有些抬举了，长方形一条，算是从病房原本面积里，用单相透视镜隔出来的小长廊。这里的人能看清病房里的全部情况，病房里的人察觉不到。
一般是上级用来查看情况用的。
不过用得少。一是打开探视房需要得到病房里各位医护人员的同意，防止里面的医护心有芥蒂，不能集中精力做事，二是也没几个上级需要这样做。
随着咔的一声，隐形门复位。
两人落座后，探视房里的灯光熄灭，江漓的目光投向病房里。
里面真的很热闹。
由霍知休带头，一干医护人员正在有条不紊检查各种仪器，记录各种仪器的数据。人又多又杂，几乎把病床围了个水泄不通。
因为之前各种各样的原因，霍知休给到江漓的预判是，这次宋槿声至少需要五天才能醒，谁知道这才第二天刚过，后者就忽然醒了。
看得出来，霍知休也很惊讶，惊讶的同时还很自豪，边记录数据边开口，朝宋槿声方向说着什么。
床上的人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半点儿没有反应，任由自己的身体被一干医护人员摆弄。
江漓转移了视线。
因为医护人员实在太多了，宋槿声被挡得十分严实，从江漓方才的角度看过去，只能勉强看到病床上那人的下半张脸。
嘴唇抿着，苍白没有血色。
本来就清晰的下颌线现在更清晰了。
“老大，需要我把声控打开吗？”见到江漓默默偏头，莫白锦问。
其实她也觉得现在有些无趣，本来没有开声控，现在看的就是哑剧，谁曾想里面人实在太多了，把宋槿声都挡完了，连个主角的脸都看不见。
“不用。”江漓拒绝。
现在里面都是医护，打开声控也都是他们的声音。
“好的。”莫白锦收回自己已经伸出的手，转而打开副脑，“那我问问霍知休，还需要检查多久。”
“嗯。”
半晌后，两人看着里面霍知休终于闭了嘴，腾出手，把目光从仪器屏幕上转移到副脑上，继而转过身，面对着探视镜，用手势给出回复——
至少还需要十分钟。
十分钟？
江漓往后一躺，明显有些兴致缺缺，正想休息一下时，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凌厉抬眼，随后一愣。
“怎么了老大？”
莫白锦刚收回视线，摆弄自己的副脑，紧接着察觉到江漓那瞬间的杀意，还以为病房里出了什么事，转头却发现后者正愣在原地。
顺着江漓的目光看过去，莫白锦也是一愣。
“……他看得见我们？”
“不应该啊……”
说着，莫白锦下一秒就又打开副脑，想要联系霍知休求证，却被江漓拦下，“不用。”
下一秒江漓收回视线，“……他看不见。”
是霍知休停下话语，对探视房比手势的动作太明显了，挡在宋槿声身边的护士又刚好离开，给宋槿声制造了一个缺口，让他看见了，所以才朝这边看过来。
他本身是看不见的，不然也不会是刚才那种神情。
虚弱，又好奇。
把手收回来，江漓又一次看过去，医护人员已经重新围拢，将宋槿声挡住，再看不见他的脸了。
但他还是躺在那里。
很安静。
江漓把自己目光挪回来，不再等了，起身离开时开口：“让霍知休等会儿检查完了，带着所有数据来见我。”
……
重新回到楼上自己房间，想到楼下某人，江漓有些说不出的心烦，随意拿了套衣服就进了淋浴间。
这次待的时间有些久，等江漓重新平复自己心情，穿好衣服出去时，霍知休已经在外等着了，正把那份江漓点明要看的手写记录摊在桌上，拧着眉一点点分析。
江漓悄无声息走近，将霍知休脸上欣喜的表情通通纳入眼底。
“这么高兴？”她蓦地出声。
霍知休正看着，或许实在太高兴了，竟然一点也没有被吓到，反而点头：“是啊是啊，这次实在是……”
话都还没说完，恍然意识到是谁在问，霍知休呐呐闭上了嘴，脸上的表情收了起来：“也还好。”
“嗯。”
江漓在霍知休对面坐下，手一伸将记录捞了过来，“说吧，有什么值得你这么高兴的？”
“这……”霍知休犹豫了两秒，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病人现在的状况良好，替代药的各种后遗症几乎都没有。”
怕自己高兴得太过明显又被江漓点出来，他甚至还只清了清嗓子，让自己音调不那么上扬。
江漓就静静看着他。
十几秒后，等看得霍知休有些冒冷汗的时候，她才终于开口，“当然没什么后遗症。”
“安青可是不知道从哪给你弄来的好药。”
不知道该说安青蠢，还是安唯穆这次没计划好，药品里面掺杂进去的毒素基本都能解，几针血清输进去，副作用就基本约等于无。
哪里比得上替代药那些千奇百怪的诱发症。
“所以他这次什么事没有？”江漓收回压迫性十足的目光，手写记录也懒得看了，啪一声合上，一把丢回了霍知休的怀里。
霍知休抱着自己的手写记录，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真的很难理解江漓。
既然不想要病人平安，那在这次的救治里，完全都可以一点儿不用他，也不用他的团队，找几个医术差的就行了。
或者就直接下狠药，不给一点儿生还可能性，也是可以的。
偏偏江漓是……
唉。
真是个矛盾体。
霍知休在心里叹了口气。翻开自己的手写记录，看着自己写的密密麻麻的东西，他忽然正襟危坐：“元帅，其实病人虽然身体没有一点儿问题，但精神上还是有些差错。”
“他失忆了。”
“失忆？”江漓在嘴里细细咀嚼这两个字，“大概什么时候能恢复？”
看着江漓也严肃起来的脸，霍知休有些松了一口气：“少则两三个星期，多则半年，再久一点，甚至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也是有的。”
他大概能明白江漓现在的严肃。
72号是战俘，就算留着有用，那也是因为他本身是敌国指挥，掌握了敌国的部分情报。现在敌国还没认降，如果有用的战俘率先失忆了的话，会打乱本国计划。
那确实不太好办。
但江漓关心的根本不是这个事。
垂眼沉吟了半晌，江漓又开口，“还能不能再给他用点药？”
“最好是让他身体各方面指数都不达标，随时就能死的那种。”
“绝对不行！”霍知休起身，有些激动地给江漓解释，“元帅，病人现在什么乱七八糟的药都不能再用了！”
“他是个omega，几次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现在身体根本还没恢复，方才说他情况好，也只是相对于预期情况而言。”
“再来一遭的话，他真的扛不住了。”
“是吗？”江漓语气轻飘飘。
她不信。
不过霍知休这么激烈地反对，倒也确实提醒了江漓，现在的宋槿声只是个omega。
omega……
全星际公认的，身娇体弱，一不留心就会被标记，被腺体控制，大部分情况下无法决定自己婚姻，常常被物化的一个弱势群体。
在宋槿声最初情热期，甜腻气味溢满整层楼时，江漓就想了很久，但还是没想通这个问题。
为什么一个好好的alpha会突然变成omega？
二次分化么？
不太可能。
二次分化的概率太小了，而且基本建立在那些本身就有问题的人身上。但据江漓所知，从第一次分化后，宋槿声的身体就一直强得很稳定。
不可能会二次分化。
那么就是本来就是个omega？江漓也不太能确定。
看着眼前还在苦口婆心劝她的霍知休，江漓抬手在空中压了压，“坐下。”
“别激动。”
“我现在不想给他用药了，但现在我有另外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霍知休愣了愣，“您讲。”
江漓坐直身体，见霍知休终于平静，也乖乖坐下来后，微微俯身，“你去给我查一查，他血液里那些不常见数值有没有哪些不对劲。”
“这……”霍知休有些疑惑，“元帅，您是想查什么病症吗？”
他们这段时间，该查的基本都查了。
虽然看的都是自己需要的，常见常用的数据，但很多不常用的数据也都在里面。如果有什么异常，他作为病人的主治医生来说，肯定是能发现的。
但根本没什么问题啊。
“你不用管，”江漓懒得解释，“给我通通查一遍就行了。”
“……是。”
……
深夜。
七十二号病房。
继上午之后，这里又开始“热闹”了起来。霍知休眼睛有些发干，哈欠打了无数个，已经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被半夜叫过来了。
此时的他有些崩溃，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白天江漓放弃给宋槿声用药，反而让他检查病人各项数据了。
原来是迷惑人，准备来个更直接点儿的。
真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