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长夜(下)

“她不是西茜,克利切。”小天狼星有些疲惫地说着,疾步向我们走来,他看上去非常焦急,没刮胡子,还穿着白天的衣服,身上还带着一股有点像蒙顿格斯身上的陈酒味。

克利切怯生生地看着我,我蹲下身去问他:“怎么了?西茜是谁?”

“是纳西莎小姐。”克利切带着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的表情说完,偷偷瞧了一眼小天狼星——他正在和哈利他们讨论韦斯莱先生受伤的事——他摇了摇头,难过地低声说,“小天狼星少爷不让克利切说太多,茜茜小姐。”

纳西莎这个名字我似乎应该在哪里见过,可我却想不起来。

“能麻烦你帮我们准备一些黄油啤酒吗——我不用,我不能喝酒,给我一杯热茶就行。”哈利开始讲他看到韦斯莱先生受伤的经过了,我小声嘱咐克利切,将他打发走了。

“我在梦里看到一条蛇,很大的蛇,在黑暗的走廊里。”哈利磕磕绊绊地说,“走廊是空的……不,我看到有个人坐在地上,头垂在胸前,他睡着了——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然后,那条蛇咬了他,他抬起了头,我看到他是韦斯莱先生。他拔出了魔杖,又被咬了好几口……最后瘫倒在了墙角……”

哈利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不知怎么了,他看起来有点心虚,尽量避免着与韦斯莱家的孩子们进行眼神交流,最后求助般的目光在我和小天狼星之间来回游走着。

“然后你和罗恩一起去了邓布利多的办公室?”这事实在太不寻常,但韦斯莱先生的安危牵动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我也只能挑了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问。

哈利点了点头说:“是的,邓布利多让墙上的那些画像去确认,说韦斯莱先生确实遇袭了,受了重伤……然后叫来了人送他去了医院。”

“妈妈来了吗?”弗雷德转向小天狼星问。

“她可能还不知道。”小天狼星说,“重要的是在乌姆里奇干涉之前你们就得走掉。我想邓布利多正在通知莫丽吧。”

“我们要去圣芒戈医院,”金妮着急地说,看了看还穿着睡衣的我们,“小天狼星,你能借我们几件斗篷什么的吗——?”

“等等,你们不能冲到圣芒戈去!”小天狼星说。

“我们当然能去。”弗雷德犟头犟脑地说,“他是我们的爸爸!”

“你们怎么解释,在医院通知家属之前你们就知道亚瑟受伤了呢?”

“那有什么关系?”乔治激烈地说。

“有关系,因为我们不想声张哈利能梦见千里之外的事!”小天狼星恼怒地说,“你知道魔法部会就此做什么文章?

乔治和弗雷德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他们不在乎魔法部会做什么。罗恩依旧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我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乔治的睡衣袖子,乔治看都不看就甩开了手,但马上意识到了不对。他表情复杂地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平静下来。

我知道他看懂了我的口型:

Patience matters(忍耐为重)。

乌姆里奇的惩罚,从另一种层面来说,可能还是有点用处的。

金妮说:“可以说是别人告诉我们的……我们是从别处听说的,不提哈利……”

“听谁说的?”小天狼星不耐烦地说,“听我说,你爸爸是在为凤凰社工作时受伤的,这事本身已经够可疑了,再添上他的子女几秒钟后就知道了情况,你们会严重损害凤凰社的——”

“我们不关心什么愚蠢的凤凰社!”弗雷德叫了起来。

乔治没有再说话,他紧紧咬着下唇,死死地盯着弗雷德和小天狼星中间的某处空气,像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你父亲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不会感谢你们搅乱凤凰社的大事!”小天狼星也火了,“就是这样——这就是你们不是凤凰社成员的原因——你们不懂——有些东西是值得为之去死的!”

“你说得轻松,缩在这儿!”弗雷德吼道,“我没看到你有生命危险!”

小天狼星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一下子消失了,他有一会儿似乎想揍弗雷德,但开口时却是坚定的平静。

“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们大家要装作还不知道,不要急躁,至少等听到你母亲的消息再说,好吗?”

弗雷德还很不服气,但金妮走到最近的椅子前坐了下来,罗恩做了个介于点头和耸肩之间的古怪动作,和哈利一起也坐下了。

弗雷德又瞪了小天狼星一分钟,才坐到金妮的旁边,最后乔治看了看我,默默地坐在了金妮的另一边。

“黄油啤酒来了!还有茜茜小姐的热茶!”一个大托盘带着六瓶黄油啤酒和一杯热茶飘了过来,发出了克利切的声音。

“抱歉克利切,不该让你一个人拿的。”我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于是连忙伸手去帮克利切,小天狼星似乎为能有点什么别的事缓和一下气氛而感激不已,直接挥了挥魔杖,让黄油啤酒落在了每个人手边。

“来,我们……一边喝一边等。”他鼓励地说。

“小天狼星,艾谱莉呢?”到现在艾谱莉都没有出现,我忍不住问道。

“接到报信后就去接亚瑟的班了。”小天狼星简短地说。

“在这种时候?”我惊讶地问,“那里不是很危险吗?!”

“所以才要去。”小天狼星低头喝了一大口黄油啤酒,低声说。

一时间沒有人再说话。

突然间,一道火光照亮了我们面前的脏盘子,大家都惊叫起来,一卷羊皮纸啪地落到桌上,伴着一根金色的凤凰尾羽。

“福克斯!”小天狼星马上说,抓起了羊皮纸,“不是邓布利多的笔迹——一定是你妈妈的信,给——”

他把信塞到乔治手里。乔治撕开信读道:“爸爸还活着。我现在去圣芒戈。待在那儿,我会尽快通报消息。妈妈。”

乔治看看我们。“还活着……”他慢慢地说,“可这听上去……”

听上去韦斯莱先生像是在生死之间徘徊。

我把手搭在乔治肩上,可却不知道该不该说话,又该说些什么。

谁也不肯去睡觉,大家大部分时间都默默地围坐在桌边,看着烛芯在液体蜡中越燃越低,说话也只是问问时间,猜测发生了什么,或相互安慰说如果有坏消息会立刻知道的,因为韦斯莱夫人一定早就到了圣芒戈医院。

弗雷德打起盹来,脑袋歪垂到肩上。金妮像小猫一样蜷缩在椅子上,但眼睛还睁着,里面映着炉火的光。罗恩托着脑袋坐在那里,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了。

我站在乔治身后,他把脑袋靠在我的胳膊上,右手牢牢地抓着我垂在他胸口的左手,好像一松手我就会离开他似的。

我、哈利和小天狼星偶尔抬头看看彼此,哈利至少是旁观者,而我和小天狼星带着格格不入的清醒与冷静,仿佛是侵入这场家庭悲剧的外人。

我头一次怀疑冷静是否真的是值得称道的品质,在这样的动荡面前,我的冷静似乎代表着被金妮当作韦斯莱家一员的我,却并没有把韦斯莱先生真正当作自己的亲人,这使我在面对金妮和乔治时几乎感到羞愧。

等啊……等啊……

五点十分时,厨房门开了,韦斯莱夫人走了进来。她非常苍白,但当我们都转过头看着她,弗雷德、罗恩和哈利站起身来时,她无力地笑了一下。

“他脱离危险了。”她说,声音虚弱而疲惫,“他在睡觉。我们待会儿可以一起去看他。比尔在陪他呢,他上午请假了。”

弗雷德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双手捂着脸。乔治和金妮站起来,快步走过去和母亲拥抱。罗恩虚弱地笑了一声,把剩下的黄油啤酒一饮而尽。

“早饭!”小天狼星跳了起来,愉快地大声说,“克利切?!”

还没等他喊第二声,克利切就顶着一大盘培根、煎蛋和烤面包出现了。

“克利切准备好了早餐,小天狼星少爷!”克利切尖声尖气地说着,将火上炖着的热粥和热茶也送了过来。

“干得漂亮!”小天狼星难得夸奖了他一句,克利切激动不已,仿佛小天狼星只要再多夸一句,他立刻就能把霍格沃茨的厨房搬过来似的——我得公正地说一句,克利切心情好的时候,手艺不比霍格沃茨的小精灵们差。

在韦斯莱夫人感激地拥抱哈利和小天狼星时,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在这个小空间里待下去了,于是我悄悄叫走了克利切,溜出了厨房。

让克利切满心怀念的名字,让小天狼星不想提起的名字,那个与我的昵称有着相似发音的名字,我想起了应该去哪里寻找它——布莱克家族的族谱挂毯。

“纳西莎……”我提着老式气灯寻找着,在贝拉特里克斯名字的旁边找到了它,三个多月前乔治还曾指着它嘲笑说:“现在你也是马尔福的姨妈了。”

纳西莎·布莱克,嫁给了同为纯血统的卢修斯·马尔福,育有一子,德拉科·马尔福。

她了解布莱克老宅的一切,与斯莱特林学院密切相关,她先后归属的两个家族都与沙菲克家族有不错的私交。

“纳西莎,她大概长什么样子?”我故作随意地问道。

“西茜小姐非常美丽,身材高挑,举止优雅,一举一动都无可挑剔。”克利切立刻流利地回答。

身材也对上了。

纳西莎·马尔福,曾经的纳西莎·布莱克,就是我在霍格莫德看到的,那个向蒙顿格斯打探消息的人。

我将灯放在桌上,将自己陷在沙发里,慢慢地思考。

不管怎么想,她顶多只能知道蒙顿格斯在偷拿老宅里的东西,又能从中推断出什么呢……我揉了揉太阳穴,一晚上没怎么睡也没有吃东西,总感觉大脑有点运转不动。

“茜茜小姐心情不好吗?”克利切没有走,他跳上桌子,十分担忧地看着我。

即使小天狼星再怎么强调,在这个小精灵心里,可能依然在偷偷地从我与纳西莎相似的昵称发音上,寻找一点往日的温馨吧,即使我与纳西莎是如此不同——干脆一点说,可能是毫无相似之处。

“为什么觉得我心情不好?”我将窗帘拉开,夜晚已经过去大半,月亮挂在西边,像是随时都会坠落,但月光依然如雾气一般飘进了房间里。

我舒舒服服地躺在月光里,索性与他聊起了天。

“西茜小姐和雷古勒斯少爷心情不好时就会躺在月光下,找克利切聊天。”克利切歪着脑袋回答。

对于家养小精灵来说,主人就是一切,即便他的几任主人分属于不同的阵营,有着截然不同的思想与人生轨迹,可过去许多年,在克利切心里,依然只有当初躺在月光下烦恼的少年少女。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语气都温柔了许多。“是吗?他们都会与你聊些什么?”我好奇地问。

“聊布莱克家,小姐。”克利切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芒,“雷古勒斯少爷一直为小天狼星少爷与主人和女主人不和而烦恼,西茜小姐也常常忧虑贝拉小姐与她另一位姐姐时常争吵——她伤透了西茜小姐和贝拉小姐的心,总是想要和那个麻瓜出身的巫师交往。”

“他们都是令女主人骄傲的孩子,茜茜小姐。”克利切自豪地说。

“不同的家庭会有不同的烦恼啊。”我被克利切不算生动的描述打动了,现在楼下也刚刚从一场家庭风波中恢复过来,而我在这里倾听着另一个家庭的过往,这一切跨越时间线在我身下的沙发上奇妙地重叠了,仿佛这一切从未变过,一如这无知又了然一切的月光。

看上去再不近人情的人,在还柔软的时光里,也是会为自己的家庭真心实意地烦忧的。

我朦朦胧胧地想着,几乎快要进入梦乡。

“茜茜小姐,在这里睡着会着凉的!”克利切不安地摇着我的手。

“谢谢,克利切。”我揉着眼睛坐起来,克利切惶恐地鞠了个躬,鼻子直直地碰在了地板上。

韦斯莱夫人和小天狼星好像说过午饭后可以一起去看韦斯莱先生,我得回到自己的房间补个觉才行。

“茜茜?”我一推开门,迎面遇上了哈利,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乔治和韦斯莱夫人在找你呢。”

楼下的灯光还在亮着,不时有欢声笑语飘出来,那为什么我和哈利会在这条黑暗的走廊里相遇?

“我刚刚找小天狼星聊了聊……”面对我的疑问,哈利低下了头,有些犹豫地说,“但是……不,没什么,我现在感觉好些了——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我回头瞧了瞧没有点灯的房间,决定今晚先让纳西莎·布莱克的故事藏在我的心里。

她追问蒙顿格斯,也是因为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吗?

“没什么,”我微微笑了笑,“和克利切聊了个天。”

“克利切?”哈利露出了费解的神情,随即又耸了耸肩,“好吧,那晚安?”

“晚安。”我朝他挥了挥手,目送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哈利说韦斯莱夫人和乔治在找我,但我却有些不想见他们。

之前在厨房里,我制止了乔治情绪的发泄,是因为我知道这于事无补。冲去圣芒戈又能如何?我们又不能帮着治疗韦斯莱先生,只会像小天狼星说的,暴露凤凰社的计划。但他们想要第一时间冲去圣芒戈实在是人之常情,而且哪怕我不拦着,相信最终他们也会在小天狼星的劝说下安静下来。

如果换成我自己呢?我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时还在忍不住想,如果换成爸爸、妈妈,或者莱姆斯,甚至或者乔治,我也会这么冷静吗?

金妮和乔治会觉得我太过无情吗?

我走进卧室,反手关上了门,艾谱莉今晚不在,这使得我的心始终无法安稳地放回胸腔里。

“茜茜?!”随着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个人突然抱住了我,“你突然不见了,吓了我一跳。出什么事了?”

我的手垂在身侧,不知道该不该拥抱他。

“乔治……”我轻声问,“我是不是太冷静了?”

乔治愣了一下,把我抱得更紧了。

“说什么傻话呢,在学校里不也是这样吗?我和弗雷德负责闯祸,你负责在我们犯错前泼冷水让我们冷静下来。”他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这件事也是一样的。”

“不会觉得我太不近人情吗?”我抬起手来,拽住了他的衣襟。

“其实,我刚刚想起了普威特先生的话。”他抱着我,轻轻摇晃着,像是在跳一支缓慢的舞曲,“他让我们想清楚凤凰社意味着什么再加入……所以我想,爸爸一定早就想清楚了。”

“我见过你不冷静的样子,”乔治笑着说,“还是冷静一点好。”

我责怪地轻轻捶了一下他。

“诶唷。”他怪叫着作出吃痛的样子。

“别闹了,快把我放开。”我终于也笑了出来,“你也快回去睡觉。”

“我不能睡在这里吗?”乔治委屈地问,“普威特先生不在,艾谱莉也不在!”

“但是你们的妈妈在。”我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茜茜,我可以来和你一起睡吗?”金妮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敲响了门。

“好吧,好吧。”浓重的黑暗中,我也能想象出乔治现在的表情,一定是相当不服气。

他扯过正要去开门的我,响亮地亲了我一口,随即“啪”的一声爆响消失在了房间里。

“晚安咯。”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雷古勒斯和纳西莎少年时的情形为私设,在我看来雷古勒斯和纳西莎是对家人看得无比重要的人,所以他们从来都没有彻底站到正义的对立面去,一切都决定了他们最后的选择;

*由此也谈一谈我自己对斯莱特林这个学院的看法,我个人的分析里认为斯莱特林与其说是重视血统,不如说是重视巫师血脉,这是最终选择勇敢地反叛伏地魔的雷古勒斯以及几乎没有体现过“精明”“野心”等特质的纳西莎被分到斯莱特林的重要原因:他们始终选择站在家族和家人的一边,无论它是否正义,在他们心里,所谓正义、利益,甚至生命,都远不及他们心中坚定的、对亲缘的重视与爱。他们以家族为傲,以血脉为傲,以家族立场为己念,甚至并不在乎家族的想法是否正确。他们是令人动容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确实做错过事情。这里仅仅是我对斯莱特林以及这两位角色的思考;

*对学院特质的思考在后文还会再出现,也会点明为什么塞茜莉亚为什么没有去斯莱特林或拉文克劳;

*开头时小天狼星提到的“西茜”是纳西莎的昵称,在英文中与“茜茜”的发音非常接近,但并不相同。中文的发音是相同的,因此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