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不适合?

听着沈遥凌的话,宁澹不解。

据他所知,沈遥凌在医塾回回都考第一。

如果她不适合学医,谁适合?

究竟是什么不适合。

是物,还是人。

想到今天在堪舆馆的学堂外看到的那一幕,宁澹牙根轻咬。

他缓缓靠得更近,而沈遥凌已经无路可退。

宁澹微微弯腰,整个人几乎覆在沈遥凌的身上。

他站在院外看见的情形,也差不多如此。

那个陌生的少年他从未见过,现在却能坐在沈遥凌旁边。而且,凑得离沈遥凌很近,后来还站起来弯腰靠近沈遥凌。

宁澹不自觉地做出了他看到的那个姿势。

像是无形地,与谁在攀比些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沈遥凌受了点惊吓。

宁澹光风霁月,似鹤似蟾宫仙子,何时有过这般孟浪的举止,除非婚后在帐内——

沈遥凌背后紧紧抵着树干,手心有些慌地按在了背后,抬眸想看清宁澹到底要干什么。

宁澹身形颀长肤色玉白,裹在衣衫下的腰身稍显清瘦,眉毛、眼睛、额发俱是浓黑,衬得神色愈冷。

是她看了千万遍的人。

但是,熟悉又陌生。

最熟悉之处,则是那双仿佛千年不变的双眼。

以俯视的、逼近的角度对上宁澹的目光,被那浓黑清冷裹挟几瞬后,沈遥凌仓促移开。

呼吸莫名暧昧了几分。

身体有时比思维反应更快。

那么多年的夫妻毕竟不是假的,缠绵到月明的鱼水之欢,有些知觉已经刻到了灵魂里。

她对宁澹的身躯早已熟悉透了,稍靠近些便有所感应,手险些抬起习惯性伸向触感最佳之处。

沈遥凌掐紧动弹了一下的手心。

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如今的她,既然已经没了再与宁澹做夫妻的追求,就不该再想这些。

沈遥凌收拢心思,在脑海内挥散自己那些不干不净的念头。

她闭了闭眼,压下那瞬间的狼狈。

声音微哑道:“宁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出声后,宁澹顿了顿。

他胸膛凌空压制着她,虽然身体上没有接触,但几乎呼吸相闻。

宁澹眸底也划过一丝茫然,似是才察觉到自己的举动一般。

他充满进攻性的举止和嫩得出水的反应,实在是反差。

沈遥凌深吸口气,故意在声音中掺进一抹调笑。

“宁公子这样,是不是有些孟浪。”

宁澹有些耳热。

他想说,他无意冒犯。

但开口之前,目光顺着低头的角度落到沈遥凌的衣襟上。

忽然神识中震了震。

就如会仙节那夜一般,他眼前再次出现一段逼真的幻影,就好像真实发生过的一般。

这次的幻影中他将沈遥凌困在狭窄的空间内,一只手揉着她的耳垂摩挲,另一只手已经落到了她衣襟的系扣上,正要解开。

幻影褪去,宁澹方才还只是微热的耳根瞬间通红,烫得几欲炸裂。

宁澹清醒过来,身形有些摇晃。

这么有效?

沈遥凌见自己说完那句话后,宁澹明显地有所动摇。

想想也不奇怪。

年少时的宁澹是天上的月,根本逗弄不得,自然听不了别人这样说他。

于是沈遥凌变本加厉,目光故意作势在宁澹的胸膛腰间晃了一圈,仿佛能描摹出衣衫之下的形状。

或许是这道目光太过炙热,宁澹也有所察觉,下意识侧了侧身,退了一步。

如她所料,果然很敏感。

沈遥凌见他已经让开,就收回自己不礼貌的视线。

面上摆出无辜的神色,仿佛自己什么也没有干。

兔子一般从这一步的空隙里溜了出去,站到三步远外,不忘和宁澹告别。

“宁公子,再会。”

宁澹背对着她,没有看她,自然也没有回应。

沈遥凌便不再管,转身离开。

听着人的脚步已经下山。

宁澹才缓缓呼出口浊气,微微松开紧咬的齿关。

他其实还有许多要同沈遥凌确认的事。

比如那个暴雨的夜晚,她说她没有赴约,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是真的,她为何不去?

明明约了他。

是不想要跟他见面了吗。

不过若是真的没去,也好。

否则,他耽搁在城外,她就要如他所“见”那般,等到半夜雨停,孤身一人行夜路回家,本来要许的愿也没许,只留下那盏说再也不理他的花灯。

宁澹发僵的手指微蜷。

再也不理。

她是不是真的这么想过?

宁澹本应该找机会同她确认那段过于真实的幻觉。

但,今日又莫名冒出来一段这样冒渎的幻象——

宁澹唇线抿得死紧。

何止是冒渎。

简直是癫狂。

无法开口。

罢了。他会自行再想办法确认。

宁澹迎着冷风站了会儿,黑眸中重归冷静。

正欲离开,忽然瞥见树下一抹亮眼的红。

他弯腰拾起,是沈遥凌方才抓在手里的绸带,以及一支浸了墨水的毛笔。

毛尖柔软,墨还未干,显然是为了写这绸缎准备的。

既是有备而来,却否认说不想许愿。

正如她决定离开医塾,也从未对他提过。

宁澹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沈遥凌欺瞒他。

宁澹指骨修长,两指抻开绸缎。

她本来是要许什么愿?

会仙节那日的。

还有今日的。

宁澹想了半晌,仍未猜出来。

他似乎,是错过了两个愿望。

不想让这绸缎空着。

算是替她写。

宁澹提笔,墨痕沁下。

他的字笔酣墨饱,如鸾翔凤翥,一笔笔写下沈遥凌三字。

接着抬臂轻松牵过一枝梅花,将绸带系在了树枝上。

山风吹来,梅香涌动,树上绸带舒展飘动哗啦作响,载着所愿及所求。

沈遥凌离开山头时,忍不住拿着帕子在肩头和身上拂了拂。

但隐隐约约,还是仿佛能闻到宁澹靠近后衣襟里透出来的暗香。

夹在梅香之中,若隐若现,越发难寻。

又走了几步,沈遥凌在石阶尽头重新看见了李萼。

李萼搀着另一个同伴,对方脚步有些虚浮。

李萼见了沈遥凌,苦笑道:“方才安桉突然腹痛,我陪她去找茅房,没来得及叫你。你许完愿了吗?”

沈遥凌弯了弯眉眼,好似月牙:“嗯。”

“那就好。”李萼松了口气。

安桉腹中又咕噜滚了一声,□□着伸手。

“不、我不好。”

沈遥凌眨眨眼,同李萼一左一右搀着安桉,又把人送回茅房。

又过得三日,飘雪初霁,天开了。

太学门外,十数马车整齐列队,吆喝声不绝于耳,浩浩荡荡的声势。

原本在温书的学子们也静不下心了,纷纷趴在栏杆上往外看。

不无羡慕道:“又是医塾的马车。”

“他们又能出去玩了。”

唯独沈遥凌没有起身。

她目光落在书卷的字上,最多只是漫不经心地想了一句。

她原先在医塾之中,并没察觉,原来医塾的动静会闹得这么大。

简直像是故意炫耀一般。

吏舍人高声唱喏:“飞火军到——”

接着,一阵温软的笑声迎上。

“宁公子安。”

声音隔着院墙传来,本就不甚清晰。

再往后说了什么,便再也听不见了。

但就这一声,也足以让人遐想连篇。

“这是谁?谁敢跟那位宁公子说话啊。”

“只能是喻家大小姐了吧,也没见那位宁公子同喻大小姐以外的人说过话。”

喻家,便是祖上接连出过三位国师的世家。

不仅如此,喻家现今的家主,也就是喻大小姐的父亲,乃是当朝尚书令。

就算没了国师,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去岁医塾立功,宁澹曾与喻绮昕一起登上太和殿受陛下嘉奖,并肩站在天下人前,不用做什么,那景象已是郎才女貌,引人称羡。

更何况两人偶尔偏头絮语,聊些什么不为外人知。

宁澹个子高,说话时为了迁就喻小姐时不时低头倾听,旁人何曾见过那凶神恶煞的宁公子这般温和,简直如顽石上长出桃花,就连陛下也是满脸含笑地目视二人,其中深意不必多言。

从那时起便一直有人说,喻大小姐将会与陛下面前颇得青眼的宁公子喜结良缘。

安桉靠在栏杆上托腮感慨。

“这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在学堂内并肩而立,在学堂外共看山水,真是叫人艳羡呀……”

话说到一半,被人在身后猛拍几下,拍得一阵狂咳,说不下去了。

安桉边咳嗽边回头,见李萼正在身后瞪她。

安桉噤声,跟着李萼看向沈遥凌。

隔着窗檐,看见沈遥凌琼皎如月的耳垂,难得的冬日晴阳洒落在她脖颈上,那一小片肌肤莹莹生光。

安桉这才想起来,沈遥凌转到堪舆馆时有不少乱七八糟的流言,其中,似乎还与那位宁公子有关。

虽然不知真假,但是,还是莫要在沈姑娘面前提起那人为好。

更何况,是那人与别的女子亲亲爱爱之事。

安桉竖起掌心无声掌嘴,也不再关心院外之事,跟着李萼溜回学堂内专心温书。

宁澹肩宽腰窄骑在马上,身后列队齐整,护送着十数辆马车。

目光在那些马车上扫过,宁澹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这其中没有沈遥凌。

虽然是早就知道沈遥凌不会出现。

但,像是现在才真正意识到一般。

这种感觉突如其来,很怪异。

从前只要有机会便会缠在身边喋喋不休的人,现在却不在,但他还没想清楚缘由。

昨日回到宁府,那位头发花白笑容温和的管事,问他有没有跟沈三小姐和好。

宁澹冷眸看管事。

管事一贯地不慌不忙:“公子前日在太学感受到了不愉快,奴婢便猜是和沈三小姐有关,不知奴婢猜得对不对?”

说是这么说,但管事其实并不觉得自己会猜错。

毕竟,影响过公子情绪的,太学内也只有那位沈三小姐。

宁澹沉默。

管事便陪着他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管事轻声提醒。

“公子,若是沈三小姐对公子不高兴了,可以先问清缘由。”

宁澹又静了一会儿,点了下头。

他其实问了。

可是似乎,没有问清楚。

他应该让沈遥凌再说仔细些,但——

接近城门,车队慢了下来,宁澹身下的雪蹄乌马嘶鸣一声,晃晃脑袋。

眼下没有机会,回来再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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