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他怎么样?”他半晌才开口,浓眉皱紧,大概是不习惯这样的对话,他的语气有些别扭。
爱琳回想起昨夜他的那番话,真心诚意地夸赞道:“是个真正的骑士。”
好像吟游诗人口口相传的骑士,叫人远远地看着,心生敬佩和向往。
白狼扬起眉毛,觉得维德·罗德尼果然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富有心计,这才两个月,爱琳·鲁伯特这种活得小心翼翼如脚下有万丈深渊的人都能被算计得敞开心扉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和你结婚吗?”白狼索性直接问道。
爱琳茫然地说道:“不是他家里人逼迫的吗?”
白狼嗤笑:“什么家里人逼迫,真是笑话,说他逼迫家里人才对。”
爱琳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回过神来以后竟然笑出了声:“这怎么可能!整个寂夜不知道多少人想嫁他,没有家族,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我这个人,白狼,你就算想骗我,也要找个好一点的借口……”
她看着白狼的脸色,声音渐渐消失,心里隐约不安。
不会是,真的吧……?
“为什么……”她声音虚弱,满腔惶恐害怕,宛如森林里敏感地预感到天灾到来的兔子。
“你说呢?”白狼反问道,“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能让维德·罗德尼另眼相看的?”
爱琳一如既往地觉得他嘲讽得一针见血字字是真。
是啊,她身上没有任何能让他看得上的地方。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白得透明的手指愣神。
除了鲁伯特家族,以及一身魔力。
说来确实很奇怪,罗德尼家族是传统贵族,培养的都是守护在国王身边的骑士、权臣,和他们魔法师家族走的路子完全不同,看似都是贵族,其实两边圈子泾渭分明,并不相交,罗德尼家族没必要为了和鲁伯特家族联姻而牺牲他们精心培养的长子。
她努力回忆着维德的处境,却愕然发现,除了那些流传着他有多么多么优秀谦和、正直英勇的传闻以外,她对他一无所知。
在沉默之中,下课的钟声悠然响起,沉甸甸地荡进她的心里,在她的五脏六腑间撞了个遍。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临别之际,爱琳不忘警戒地问白狼。
白狼嘴角翘了翘,一双野性的浓眉下,因为乌黑的颜色而显得格外锐利寒冷的眸子染上复杂的情绪,他不带感情地慢慢道:“怕你被生吞活剥了啊。”
不想说可以闭嘴。爱琳运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
天空骑士团。
几片空旷场地旁边,有着一栋栋灰色的石楼吊桥,从上方往下望去,骑士们训练的样子一览无余。
有两个年轻人站在一个石桥上,穹顶简单质朴,两边是一扇扇圆拱窗户,冬日的阳光冷冷清清地照在地板上的缝隙和枯草石粒上,连热火朝天的呼喝声都显得遥远了。
为首的年轻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一手按在冰凉粗糙的窗上,一手背后,朝下漫不经心地俯视着,带着复杂嵌套的水亮绿宝石和金戒指的纤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面,苍白的肌肤显得脆弱矜贵。
和骑士们结实的身材不同,他身材高挑,腰细腿长,清爽的金色短发如金子一般闪闪发亮,一身红色镶金的华丽礼服,贴身的剪裁将他身材的全部优点都放大了展示出来,其样式放在整个王国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新潮时尚。
腰间随随便便别了一柄宝剑,剑柄镶了一块拳头大的绿宝石,旁边还镶了一圈大小不一的红宝石、绿松石、猫眼石,亮得人眼睛疼,偏偏还张扬得很好看。
——就是没什么用。
他后面穿着天空骑士团雪白藏青边的笔挺制服的青年想着,俊朗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站姿如剑,身材挺拔,五官英挺,比宝石还要明亮的碧绿双眼让人印象深刻,忍不住去探寻里面是否有着叫人眼前一亮的温和笑意,可细看下去,却又觉得如同看着深渊,探不到底也寻不到出口。
这时,那花里胡哨的年轻人又叹了一声,那叹息曲里拐弯的,透着一波三折的哀婉、悲伤、痛苦、烦恼,如同养在皇宫温室里的娇花被风雨轻易地摧折了。
这已经是他发出的第八声不带重样的叹息。
维德·罗德尼还是没有理会,悠然地守候。
“维德·罗德尼阁下,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当臣子的自觉?”
那年轻人终于耐不住了,回过头瞪他,登时清冷的阳光也被夺走了光芒,眼前仿佛是宝石盒子被打翻,一片琳琅满目。
他虽然穿得花里胡哨,但那张脸长得更加花里胡哨,丝毫没有被那些穿的戴的夺走风头。他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有着能让女人嫉妒的弧度,眼尾微翘,五官精致,皮肤苍白得如同从未见过阳光,举手投足里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只是那张扬华丽的眉目间有着萦绕不去的忧郁与执着,显得有些神经质。
魔法世家和王室之间的联姻自古有之,维德在他眉眼轮廓间看到了爱琳的影子,只是他像太阳一般张扬夺目,那个女孩却像月亮一样收敛锋芒。
他眉毛一扬,不紧不慢地说道:“在本该训练的时刻陪着殿下在这里慢慢思考国事,我以为哪怕是殿下也会感念我的忠诚。”
乔治·格列菲斯王子,出生就被封为绵延997年的普鲁特国的王储,十岁被授提司封地、成年被授整片兰卡斯蒂封地的公爵大人,预计成为第五十八位国王的“石楠花”格列菲斯家族继承人。
在外人眼里,本应该一帆风顺毫无烦恼的他,却在这样一个稍显料峭的下午,和他仅有的好友一起躲在冰冷的石桥上打磨时光,眉眼带着显眼的郁怒烦躁。
“你给想个办法,我不想去剑兰给那个什么公爵道贺。”他原地转了几圈,如同被激怒的小兽在笼中打转。他蓦地站定,精致的眉皱成一团,对维德说道,“父王对罗德尼侯爵那么看重,你让你父亲帮我说句话,反正杰西也要去,那个老女人见不见我都无所谓,干什么让我去?”
王太子手里的兰卡斯蒂封地固然是代代传承给王室继承人的领土,面积广阔,商业发达,然而剑兰公爵的封地也不容小觑,有了菲谢尔老夫人带来的大片封地以后更是如虎添翼,要兵有兵要地有地还有战马,把边境一封几乎就是一个小国,陛下为此晚上都睡不好觉。
半年前传出剑兰老公爵在狩猎的时候得了痢疾,好好一个勇猛的战士缠绵病榻起不了床,心眼不大的国王还幸灾乐祸地派出宫里的医生看望,没过一个月,人就没了,几个儿子瞬间分崩离析。
几番打斗下来,次子威廉成了赢家,对国王上报承爵。
暗搓搓煽风点火的爱伦国王对剑兰老公爵遗传能力的不稳定感到非常遗憾,怏怏往小金库里收了八千月朗批了承爵,在寂夜消失了两个月的维德·罗德尼又悄悄回到了都城,与鲁伯特家联姻、在天空骑士团若无其事地训练,一切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