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嘉安终于注意到了不速之客,甩下刚刚当众盟誓的未婚妻,冲着秦嘉守过来了。
他气势汹汹,来者不善,我不由得戒备起来。
秦嘉守淡淡地瞟了一眼他的鼻梁骨,评价道:“恢复得不错。”一边说,一边扬起了手。
秦嘉安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但根本没有人要打他。
端着酒水巡游的侍者在秦嘉守身边停了下来。他端起了一杯香槟,从容举杯道:“敬秦少爷的鼻梁。”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秦嘉安受到了嘲弄,恼羞成怒,但又怂怂地不敢跟秦嘉守动手,只对着李韵发火:“他来干什么?你请的?”
李韵脸色一沉。
秦嘉守说:“你不要迁怒李总,和她没有关系。是我不请自来,想要和李总讨一样东西。”
秦嘉安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跳起来,一连串地质问李韵:“他要什么东西?你给他了?我们秦家白吃白喝给他养大还不够,还要送钱送房子吗?你都不跟我商量的?”
李韵明显感觉出憋了一肚子火,声音不高,却字字凌厉:“你怎么跟我说话的?别说嘉守只要走了一条狗,就算他要钱要车要房子,我爱给就给,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批准?”
我在李韵身边只半年,就把她的脾气摸得差不多了。她吃软不吃硬,最恨自己的权威被挑战,哪怕是她一直以来溺爱的大儿子也不行。
秦嘉安白长这么大,一点都不了解他妈,非要等李韵黑了脸才知道坏事。
他不甘心地小声嘟囔:“你就是舍不得他。”
气氛不太对。
来宾都是体面人,知道这“一家子”大概产生了一点矛盾,没有像街头巷尾的热心群众一样围上来看热闹,反而自觉地走开了一点,避免让主人尴尬。
但我知道他们都竖起耳朵听着呢,人之初,性八卦。
程函大概觉得他作为未来的亲家公,是“自己人”,有发言的权利,于是很热心地过来调停。
程舒悦提着裙子跟在他后面。
程函和气地对秦嘉守笑着:“来的都是客……内什么,秦先生,来都来了,喝杯薄酒再走吧,沾沾喜气。”
程舒悦疑惑地问:“为什么是客?”
这两父女,明显一个知道了秦嘉守的来历,一个还被蒙在鼓里。
程函面上保持着职业化的笑容,背过手推了推她的手臂,小声说:“待会儿我告诉你。”
秦嘉守微笑着说:“没什么可以避讳的,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他们去查了DNA,阴差阳错地发现我居然不是秦家的孩子,早就已经把我赶出去了。程总说我是客,倒是抬举我了。”
“怎么会这样……”程舒悦不傻,短暂的震惊过后,很快发现了疑点,“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查DNA呢?”
秦嘉守说:“当然是因为——”
“嘉守!”李韵轻喝一声,皱眉说,“你还想把狗带走,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程函也急了:“秦先生,没有证据的话,希望你出口之前三思。”
秦嘉守无所谓地笑笑:“行,我不说。舒悦是个聪明人,自己猜得到。”
程舒悦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眼睛里全是困惑。
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她的心里种下了。
毛裘把黑背牵了过来。
测不准一看见秦嘉守就亲昵地扑到他身上,尾巴都快摇断了。这个家里,只有它会、也只有它能毫无顾忌的表达对他的喜爱了。
秦嘉守揉了揉狗狗的头,神色很温柔。
秦嘉安不屑地“切”了一声,开始赶客:“还不走?”
秦嘉守说:“秦少爷不用着急,我这就走了。”
他起身拽紧了牵引绳,拿过毛裘递上的疫苗本,妥帖地放进随身的包里。
李韵依依不舍地挽留:“吃完午餐再走吧?时间还很充足。”
秦嘉守说:“不必了。今天的事,多谢李总成全。母子一场,我最后也有句忠告要给您。”
李韵强忍着泪,说:“你说吧。”
秦嘉守说:“李总做事向来追求尽善尽美,但孩子这件事上,我觉得随缘即可。虽然您的预期寿命还有40年,但再去基因实验室定制一个继承人大可不必。我已经是个失败的Plan B,希望这世上不会再有失败的Plan C。告辞了。”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牵着黑背走了,只留下现场几个人呆若木鸡,各自揣摩他留下的这句话。
秦嘉安当场就疯了,向李韵咆哮:“他什么意思?!你有了孙子不够,还不死心?”
程函赶紧劝:“大少爷,李总肯定没这个想法,您别太激动……有话好好说。”
秦嘉安不依不饶的继续吼:“她就是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的儿子!我的子子孙孙都给她当个宠物就行了!”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向我们的方向,连现场的乐队都停了,鸦雀无声。
好好地一个订婚仪式,毁了个彻底。
李韵怒斥:“你发什么疯!还嫌不够丢脸?!”
程函小心翼翼地劝架:“李总,消消气,消消气……”
秦嘉安无能狂怒,把身边一张摆着水果甜品的桌子掀了,果汁蛋糕糊了满地。
李韵一口贝齿都要咬碎,气得满脸通红:“这烂摊子你们自己收场吧!我不管了!”
她头疼地扶着额角,趔趔趄趄地朝屋里走。
我扶着她回卧室休息,听到身后程函装着若无其事地继续招呼客人:“大家请自便,不要客气!音乐,继续,不要停!……”
李韵回了房间以后还是浑身发抖。
我装作很担心地问:“要不要叫家庭医生来看看?”
她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我说:“我马上叫他来,您好好休息。”
秦嘉守平平淡淡的一句忠告竟有这么大的威力,一个当场发疯,一个气得半死。我从李韵的房间里出来后,迫不及待地发消息向他讨教。
「我天天在她身边,都不知道她有个Plan C,你怎么知道的?」
片刻后,秦嘉守言简意赅地回复我:「我不必知道。」
我有片刻的恍惚,似乎不久之前,有谁对我说过这句话,很耳熟。
努力想了半天,这不就是李韵离间王师傅和他那个徒弟时说的话吗?秦嘉守真不愧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搞半天回旋镖扎她自己身上了,不知道她疼不疼。
订婚仪式在网上的一片骂声和嘲笑声中匆忙收场了。
怪就怪秦嘉安请的那些网络红人,为了追求热点交情都可以不要,把秦嘉安在婚礼上的种种丑态偷拍了下来传到网上。还有人拍到了程舒悦和她父亲在角落里争执的镜头,准新娘楚楚动人,眼眶里却含着泪,不停地摇着头,而程函劝得不耐烦,给了她一耳光。打了女儿之后他似乎马上后悔了,又拱手又作揖地道歉。
仪式刚结束,风言风语传什么的都有,有说秦家两兄弟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的,有说程函把未成年的女儿卖给秦家大少爷冲喜的,都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秦嘉安被怎么编排都活该,我只可怜程舒悦。只有在这个时候,我庆幸她接触不到手机,看不到网络上那些人对她无差别的嘲弄。
秦氏集团公关部努力了一天,到了傍晚,才把相关讨论帖删得七七八八。
秦嘉守凌晨4点钟的航班,直接从A城起飞。我打算溜出去送送他,算好了路上的时间,定了个凌晨2点钟的闹钟。
我做贼心虚,溜出宿舍前拉开窗帘一角,朝主楼李韵卧室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把我的魂都吓掉了。
李韵的房间倒是没什么问题,黑洞洞的,拉着窗帘,灯全熄了。她隔壁房间的灯还亮着,程舒悦穿着睡裙,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正在艰难地翻越窗户。
那可是三楼!
窗户外面只有一条窄窄的维护平台,宽只能侧着放下一只脚,稍不注意就会失足跌落。
她已经把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半人高的窗沿上,双手紧紧地抓着窗框。
她要干嘛?
怕吓到她,害她失去平衡,我咬牙不敢出声,从每个宿舍房间都会配备的救生包里找出消防绳,捆在腰上,然后打开我的窗户,放轻手脚跳了出去。
然而等我再次抬头,程舒悦已经翻回了房间里。
我愕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大半夜她搞什么名堂。
想自杀?还是想逃跑?
她也看见了我,与我对视了一眼就移开了眼睛,低着头,把厚重的窗帘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