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的配图是妈妈发在朋友圈的照片。照片里小女孩捧着脑袋,头上戴着一个会发光的米老鼠发箍,眼睛部位打上了马赛克,但是可以看得出来笑得很甜,一左一右两个浅浅的酒窝。
照片配文:跑了一天的车,,,,差点忘了今天是女儿5岁的生日,给她在夜市上买了个米老鼠,幸好她很喜欢。。我的小天使,生日快乐!明年一定带你去迪士尼买正版的!
她们的“明年”永远不会再来了。
新闻发酵了一晚上,到了早晨,已经变成全网热议的焦点了。
越来越多网约车司机出来控诉平台的霸王条约。群情激奋,始作俑者“千里马”自然是被网民们喷了个狗血淋头,连带着网贷公司、秦氏集团、监管单位一起骂。有律师科普了“千里马”的挂靠合同是如何避免与司机个人产生直接雇佣关系的,因语气太冰冷,被视为资本家的走狗,也被成千上万条留言骂到删帖。
讽刺的是今天的另一条热点是“秦嘉安订婚”。
秦嘉安这个有点头疼脑热就要上网拿大喇叭播报的人,订婚这种事更不用说,请了不少网络红人到滨海路1999号,仪式还没开始,网上就已经开始图文直播了。衣香鬓影,豪车云集,名流如梭,秦家大少爷恐怕从出生开始,就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
平时他想怎么炫,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偏偏是这个节骨眼儿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愤怒的网友们调转集火目标 ,把秦嘉安、秦氏集团、无人驾驶系统、李韵都骂了个遍。
“千里马”的老总肯定很感谢秦嘉安,因为关键时刻他突然跳出来吸引火力,背走了大部分骂名。
秦氏集团的公关部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个负面舆情,不住地删帖封号,然而这次危机不比往常,捂嘴非但没有效果,反而引起了更大的反弹。有人说秦氏集团剥削学生廉价劳动力,难怪能与“千里马”这种吃人的平台合作:有人说秦氏集团带头基因歧视,看不起有抑郁倾向的人;有人出来挖李韵的黑历史,说她未成年的时候便勾搭上秦义山,不到20岁就产子,为此不惜中途肄业……
户外仪式的时间到了。
我去起居室门口等李韵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争吵声,夹杂着“功亏一篑”、“成事不足”等语,还有瓷器碎裂的声音。不一会儿门嘭一声被大力踹开,秦嘉安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他已经穿戴好了全套礼服,油头粉面的。
只是脸上那新鲜出炉的巴掌印太扎眼了一点。
见我瞄他,秦嘉安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捂着脸走了。
我往起居室里望去,李韵眼眶里噙着泪,满脸懊丧,疲倦地瘫坐在沙发上。
地板上炸了一地的花瓶碎片。
狗咬狗。
我幸灾乐祸地想着,面上尽量装出点严肃的表情,走进去说:“老板,时间差不多了。宾客们等着您致欢迎辞呢。”
李韵气还没消,说:“你让司仪跳过这一part,让他自己看着办。”
我电话通知了刘管家,让他去告诉司仪。刘管家诧异地“啊”了一声:“致辞没了?”
“流程改不了吗?”
“那倒不是……司仪这点临场应变能力还是有的。”刘管家说,“那你问问夫人,她待会儿还下来招待宾客吗?”
我问李韵:“老板,待会儿您还下去吗?”
李韵沉默许久,咬着牙说:“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他要不是我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早就找人把他打个半死。”
我说:“我懂了。”
“老板待会儿下去。”我对刘管家说。
李韵:“唉……”
她在起居室缓了缓,叫来化妆师补了妆,换了副脸孔,缓缓踱步下楼。
订婚仪式正进行到高|潮,程舒悦像一个美丽而精致的提线木偶,被她父亲挽着,交到秦嘉安手中。
交换订婚戒指的时候她没有拿稳,手一抖,戒指掉到了地上,骨碌碌滚了出去。程函身手敏捷地蹦起来,追着戒指跑了四五米远,终于追上了,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送回到程舒悦手上。
宾客们都哄笑起来。
程舒悦涨红了脸,手抖得更加厉害。秦嘉安则是一脸不耐烦,抓过订婚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李韵在台下皱眉看着,又叹了一口气。
她叫来了司仪,耳语了几句。
片刻后司仪回到场地中央,朗声道:“在这美好的日子里,秦先生和程小姐愿意把自己的喜悦都分享出去,他们宣布,今天收到的所有礼金将会捐赠给A市妇女儿童基金会,定向帮助单亲困难母亲。让我们为这对慷慨的新人举杯!”
面对意料外的环节,秦嘉安一脸茫然和呆滞。
李韵端着香槟酒杯,不住摇头:“带不动……带不动。”
她一饮而尽,把空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转头就愣住了。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人群中正与客人谈笑风生的秦嘉守。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出现在滨海路1999号那么随意、自然,好像半个月前与李韵的决裂不曾发生过。
秦嘉守不是亲生这件事,李韵虽然自认是“受害者”,但张扬开去终归于她的形象有损,她早已勒令包含我在内的几个身边人禁止泄密,所以秦家大多数人都毫不知情,更别说前来赴宴的宾客。
弟弟替兄长招呼客人,再正常不过了吧?
此刻与秦嘉守攀谈的来客,就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嘉守……”李韵亦步亦趋,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又似乎罕见地怯了场,驻足不前,呆呆地看着人群中身姿挺拔、举止洒脱的青年。
秦嘉守的听力也一定是李韵特意定制过的。嘈杂的环境音中,他侧了侧头,准确地把视线投向了李韵的方向。
他颔首对客人示意失陪,向我们缓步走来。
李韵眼睛都不眨,看着他走近,打量半晌,说:“你怎么瘦了呢?”
“最近在吃安眠药,副作用有点大,胃口不太好。”秦嘉守客套地回答,“谢谢李总关心。”
李韵一下就眼眶红了,勉强笑着说:“安眠药终究不是个好东西,尽量少吃吧。”
秦嘉守说:“您说得对,我会注意的。”
李韵声音哽咽:“你一定要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
“那应该怎么样呢?”秦嘉守笑得有点凉薄,“社交场合应保持礼貌、克制,这不是您以前教过我的吗?我已经没有在您面前任意妄为的权利了。”
李韵说不出话来了。我还是一次见她被人堵到没话说。
还是秦嘉守主动打破了沉默:“这次我不请自来,是想来问问李总,上次您说允许我带走一样东西,还算数吗?”
李韵忙问:“要什么?你尽管说。”
“我要带走测不准原理。”
“什么……?”李韵迷茫地问。
秦嘉守冷淡而疏离的表情中,隐隐地透露出一丝失望:“李总既然根本不在意它们,为什么还要一代代地培育下去?”
我咳嗽一声,小声提醒李韵:“说的是剩下那条德国黑背。”
李韵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继而问:“就要一条狗?”
秦嘉守说:“对,只要它。”
李韵欲言又止地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嘉守,你还是太年轻了……你留学的学费够了吗?生活费有吗?你从没真正吃过什么苦,不多要点钱傍身,而只记挂着这些玩意儿,以后要后悔的。”
秦嘉守曾无数次被她说教,这次不再理会:“这些事就不劳李总费心了。”
李韵无奈,只得把毛裘叫过来,交待他去牵狗。
秦嘉守嘱咐说:“毛队长,麻烦你把疫苗本也带过来,我办理国际托运要用。”
李韵问:“什么时候出国?”
“明天凌晨的航班。”
“这么快……”
“对了,还有一件事。”秦嘉守打断李韵依依不舍的话,从包里拿出两份文件,“上回你让我签的保密协议,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只约定了让我不要泄密、不要去竞争对手处就职,但还没有明确断绝母子关系。所以我重新拟了一份协议,签了字以后,我们双方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形式互转,不久之前甩出一份文件的人,是她。
李韵怔住了。
片刻后她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压也压不住:“你是怕网上把你也骂进去?还是怕秦氏集团会因为这个小小的风波破产,连累到你?好,风险管控意识不错,不错!不愧是我……”
她笑得弯腰,说不下去了。
不知道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秦嘉守皱眉看着她:“请李总赶紧签字吧,我明天就要走了。”
李韵笑着说:“急什么!我签字的文件,都是要先让法务审过的。小伍,把协议收起来。”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只好帮她拿过文件。
秦嘉守说:“可以。那请李总签完字后,把原件寄一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