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门声惊天动地。
李韵呆呆地望了半晌,大颗大颗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她仰面倒在沙发靠背上,任凭泪水肆意横流。
“你说……”她泪眼婆娑地问,“我是不是一个狠心的女人?”
她本就娇弱,梨花带雨地一哭,没理也让人心疼三分。
只可惜我不是老伍,没有耐心哄她,实话实说:“是。”
李韵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自言自语地说:“是啊,我也觉得。那可是我养了十八年的孩子,完美符合我的期待的孩子……”
她又抽泣起来。
秦嘉守不在,她没必要在我眼前装。
我问:“既然你这么伤心,为什么还要对他那么绝情呢?秦家这么大的家业,你把他留在身边当一个养子,也不是养不起。”
“你不懂……”李韵擦了擦眼泪,只想发泄情绪,并不想与我这个保镖深谈,“这不是普通人家添双筷子那么简单的事。”
夜深了,李韵在附近找了个酒店下榻。
我按照职责检查完逃生通道,又检查李韵房间里的消防设备。
李韵吃了药已经躺下,声音疲倦地说:“算了小伍,别忙了,你也早点去睡吧。”顿了一会儿又说,“你把桌子上的安眠药拿来,我再吃一粒。”
我在桌子上的小药盒里找到了药,瓶子里只剩下轻飘飘的小半瓶了。
李韵倒出一颗来,水都没用,直着脖子熟练地仰头吞了下去。
暖色的床头灯,照着她哭得核桃一样肿的眼睛。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叹息,像个行动迟缓的老人一样,摸索着躺下。
我的房间在她隔壁,紧挨着她。伺候她睡下后,从她的房间出来,我就迫不及待地给秦嘉守发消息。
「在哪?我去找你。」
隔了一会儿,有了回复。
「我没事 别来了」
我一看就有事,他发消息向来规规矩矩,连标点符号都很少漏的。一连少打两个标点,可见情绪波动很大。
我继续问:「在宿舍里?还是自习室?我过去了。」
他还是不告诉我,只是说:「晚上冷早点睡」
我自说自话:「你不告诉我,我就到自习室门口喊你的名字,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喊过去。」
他投了降,给我发了一个实时定位。
是在学校的湖边。
夜深了,雪已经停了。我跟着导航走过去,酒店离得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他背对着风口,形单影只地坐在湖边的亭子里。温度已经降到了大约零下5度,湖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冰。
我踩着积雪嘎吱嘎吱地走近,他似乎听出了我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你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我听他声音还很有精神,稍稍放了点心。等我走到他面前,秦嘉守小心翼翼地解开外套,用手捧出一只橘白相间的小奶猫。
“像不像你以前丢的那只?”他笑着问,“它可亲人了,自己跑过来爬上我的膝盖。”
大概经常有学生投喂,校园里的流浪猫一点也不怕人,长得圆头圆脑,肉乎乎的。
我挨着他坐下,摸了摸小奶猫的脑袋。小东西眯着眼睛,呼噜呼噜地伸了个懒腰。
“喵喵胆子没它大。”我评价了一句,还是比较担心他,“半夜三更的,你怎么不回宿舍,在外面吹冷风?”
秦嘉守解释说:“室友还有没考完的,在通宵复习。我怕我控制不好情绪,回去影响他们。”
“你呀……”我叹了口气,“那去开个房间睡一觉吧。”
“睡不着。”他轻柔地抚着小橘猫的背,神色如常地说。
我觉得他这个情绪不对,强撑着装作正常,内里其实已经千疮百孔。
正要再劝劝他,一只油光水滑的玳瑁猫跃上亭子的台阶,冲着我们发出呜呜的低吼,一副准备进攻的样子。
“你们学校猫好多。”我感叹了一声,打算伸手安抚一下玳瑁猫的背,被它“哈”一声,呲牙咧嘴地凶了回来。
我嘀咕:“好凶。”
玳瑁猫得寸进尺,弓背跳上亭子的长凳,前爪距离秦嘉守——这个比它大十几倍的庞然大物不到10公分。它浑身的毛都炸了,再次低吼警告。
秦嘉守怀里的小奶猫发出尖细的喵喵声。
“是不是你的崽?”他恍然大悟,拎着小猫的后颈把它放在玳瑁猫跟前。
玳瑁猫一口叼住,急急忙忙地就往凳子下跳。
我说:“慢点,慢点,没人抢你的。”
小奶猫吃得太好,看起来有两三斤重,母猫体格又小,叼着它的时候小猫崽子屁股都拖在地上。小奶猫嘤嘤地叫着,被它妈一颠一颠地拖远了……
我忍不住笑了:“你看那小猫,像不像在说,‘妈,屁股疼,我自己会走’?”
秦嘉守也笑。
笑着笑着他就眼睛红了:“连流浪猫都有母猫来找。我没有。”
隔着厚厚的冬衣,我伸手抱住他。
他微微弓着腰,疲态尽显,顺从地把头埋到我的肩膀上。
“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在我头上了。”他闷声说。
尽管已经知道那什么什么剑只是打个比方,我还是安慰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幸好你早有准备。”
他又说:“我是孤儿了。”
我叹了口气:“你没想过去找找你亲生父母那边的亲戚?”
“没有必要了……特意去国外做基因定制的,基本上都不仅仅只是为了要一个孩子。我犯不着再去掺和到另一个家族里,给他们做工具人。再说,我虽然不是我妈——”秦嘉守顿了一下,艰难地改了口,“我虽然不是李韵的胚胎,基因偏好却完全按照她的喜好定制。一件高定礼服按照别人的尺寸定制,客户还会愿意买单吗?”
我听得心酸:“别这么说,你就是你,才不是什么衣服。不去认亲也好,从此以后你就海阔天空,再也不受束缚了。”
他紧紧地环抱住我,深夜里两个孤独的躯体互相取暖。
“伍玖,这么多年,你遇到伤心事的时候,是怎么捱过来的?”
“嗯……凑合过呗。”
秦嘉守对我敷衍的回答不满,用冰凉的手掌托住我的脸颊,无声胜有声地看着我。
我又叹气:“怎么说呢……挺难概括的。我无数次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但是想到老徐煮的胡辣汤一绝,或者老伍刚学会了叫妈,或者有一张优惠券还没用掉,又或者,”我把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刚遇到了一个让我心动的男人……那暂时就先活着吧。稀里糊涂的,就活到了这么大的岁数。”
“挺好的。”秦嘉守喃喃地说,“我也要跟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