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受害者一声不吭地看着母子二人这场真情流露的戏码。
家庭医生给秦嘉守小心翼翼地清理创口。酒精棉沾到血糊糊的伤口上,他没有出声,手臂上的肌肉却控制不住地轻微痉挛了一下,看得我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李韵陪着大儿子流了一会儿眼泪,才想起边上小儿子还在流血。她拭了拭眼泪,语气关切地问医生:“怎么样,没伤到骨头吧?”
家庭医生说:“那倒没有。不过小少爷得跟我去一趟诊疗室,缝上几针,再打个破伤风疫苗。”
李韵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幸好我早有远见,他用不着打那个破伤风针。嘉守,你就跟着医生去诊疗室缝几针吧,能自己走过去吧?妈妈早上还有些事要赶去公司处理。”
秦嘉守没有回答,松开已经僵硬了的普朗克,抽手出来,沉着脸起身就走。
“哎——!”家庭医生包扎到一半被他打断,带着血的纱布松了开来,红的红,白的白,散落在草地上。
李韵叫道:“你去哪?!诊疗室在那边!”
秦嘉守脚步顿了顿,举起皮开肉绽的胳膊,那上面的血已经止住了。他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笑:“用不着缝针。妈,你只记得我的基因自带各种抗体,却忘了伤口的愈合速度也比常人快很多么?活该我受伤,谁叫我皮实呢。”
他的眼神从未有过的桀骜。
李韵愣了一下,无奈地笑:“这么大的人了,还耍小性子?不就没陪你去缝针吗……行行行,我送你过去。小周,把车开过来。”
秦嘉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万分失望地看着李韵,说:“你总是这样。糊弄我,敷衍我,对我的委屈视而不见,一次次避重就轻,转移焦点。你知道我在气什么,但你舍不得惩罚你的宝贝大儿子,所以你只好装聋作哑。”
李韵说:“我不是刚让人砸了他的爱车?这还不算惩罚?”
“这算什么惩罚?他连一根毫毛都没有伤到。”
“那你还想怎么样?”
李韵说这话时,眼尾微微上挑,眼神锐利起来,仿佛受到了挑衅。
秦嘉守说:“我要你把他赶出去,断了他的生活费,让他自生自灭。”
李韵还没说话,秦嘉安暴跳如雷地说:“反了你了!我才是秦家的长子,你就是个实验室的怪物!你凭什么雀占鸠巢?”
李韵的声音也尖锐起来,质问秦嘉守:“你非要搞得你死我活的?他可是你的亲哥哥!”
秦嘉守冷笑:“他想要撞死我的时候,可没想到我是他亲弟弟。”
李韵哑然了一会儿,声音低了八个度:“他说了,他只是开玩笑……”
秦嘉守反问:“你自己信吗?”
李韵被问住了,顾左右而言他:“反正这事从结果上看,你伤得也不重,我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吧。”
秦嘉守声音冰冷地说:“普朗克死了。”
李韵:“谁?”
我小声提醒:“地上那条黑背。”
李韵目光轻飘飘地投向那团僵硬的、毛发凌乱的尸首,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就是一条狗。”
——不就是一条狗。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秦嘉守的眸子里都是恨,那双眼睛就和昨天他痛殴秦嘉安时一模一样。他回身朝李韵大步走来,平时让人觉得可靠的高个子和结实的身板,忽然变成了极大的威胁。
李韵下意识地退了两步,退到了我后面半个身位的地方,嘴上还是教训人的口吻:“你关心孤寡老人,体贴职校学生,连狗你都分外上心,就是不爱自己的家人。让你哥哥一个人出去住,他必死无疑,这你都狠得下心?”
秦嘉守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绷得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毛裘像山一样拦在了他的面前。
李韵置身层层保护后面与她的小儿子对视。
“好。”秦嘉守怒极反笑,“好,既然你舍不得让他走,那我走。”
李韵问:“走?你走去哪里?”
“你管不着了。”秦嘉守说,“李总,你的Plan B也失败了,你管不着了。”
他离家出走了。
什么都没有带。没有行李,赤手空拳的,甚至那件割掉了一截袖子的白衬衫都没有换,带着一身刺眼的血迹,决绝地从滨海路1999号的大门离开了。
毛裘小声请示要不要拦,李韵摇摇头,叫周进开车过来,慢慢地跟着秦嘉守。
冬日的早晨,盘山公路两侧的绿化带上结着霜。秦嘉守衣衫单薄,还是湿的,就算是十八九岁火力旺盛的大小伙子,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我工作的时候通常是个没有嘴巴的背景板,非李韵问起不会出声。现在这情况实在忍不住,也不管李韵会不会起疑心,说:“这样下去好好的人也要生病的。李总,要不然让人给小少爷送个外套过来?”
李韵眉头紧锁,目光跟着秦嘉守:“没用,他正在气头上呢,送了外套过来也会扔地上。”
大F安安静静地低速行驶,李韵放下车窗,说话间嘴里呼出一阵阵白气。
“跟妈妈赌气也不要作践自己的身体,我看着心疼。”
“你要是真的生气,离开一阵子冷静冷静也好。想去哪里玩,妈妈给你安排,带上你的同学,朋友,网友,随便谁,去散散心。我看E岛就不错的,在南半球,现在是夏天,可以潜水冲浪……”
我感觉,李韵仍然没把秦嘉守的怒火当一回事,还是一副对待小孩发脾气的态度。
一个字,哄。
秦嘉守没有给她一丁点的回应,埋头往前走。
李韵长叹一声:“唉,这么倔,也不知道像谁。上来吧,你要是回学校去,妈妈送你去机场。”
秦嘉守仍旧没有搭理她。
车载的可视电话响了起来。
“李总,”听声音应该是董事办的其中一位秘书 ,“两位工人代表已经在会客室等了一个小时了,想问问您……什么时候能到?”
李韵不耐烦地回答:“催什么催,等一会儿怎么了?你也是,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了,随便找个理由敷衍他们一下不就行了,还要我亲自教你?”
秘书唯唯诺诺地说:“要是普通访客,我肯定不会给您打电话。这两位工人代表已经来催了两次,说您没有诚意,已经决定联合新能源工厂的车间工人从今天早上9点开始罢工。这么大的事,我不敢迟报,所以赶紧给您打电话了。”
“代厂长呢?”
“正在从外地赶过来。登机前已经报备起飞延误了两个小时,预计要10点多才能到。”
“方清呢?”
“方总监在会客室,陪着两位工人代表。但是四千人的解聘条件,她说她也不敢擅自做主,等您过来拍板呢。”
李韵暴躁地破口大骂:“一群饭桶,这点事都办不好,还要我去亲自处理!”
电话对面不敢吱声了,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李总,那我……再想办法拖延一会儿?”
李韵闭着眼睛捏了捏额角,再睁眼,却没有回答秘书的问题,而是语带疲累地对车窗外的秦嘉守说:“嘉守,你也听到了。妈妈这二十几年来,一个人又要养育你们兄弟俩,又要管着公司里的事,左支右绌地维持着这么大的一个家业,就盼着你长大了能帮我分担一些压力,而不是给妈妈添乱。懂事一点吧。”
她按下了电动按钮,暗色的车窗缓缓上升,把秦嘉守愣怔的表情隔绝在了外面。
“我30分钟后就到公司。”她吩咐说,“小周,不跟了,直接去公司。”
周进一脚油门踩下去,秦嘉守单薄的身影被甩到了后面。车子转过了一个大弯,很快就看不见他了。
我不可置信地问:“就这样放着小少爷不管了吗?”
李韵说:“事有轻重缓急,以后再找机会哄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