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本不该到来的孩子,李韵很想要,于是程函也主张生下来,程舒悦六神无主下不了狠心,秦嘉安原来不想要,看在钱的份上不要白不要。
只有秦嘉守这个“外人”,旗帜鲜明地表达了反对意见。
可惜没人听他的意见。
秦嘉安的伤处理好了,要送他回家。
李韵忽然问程函:“老程,舒悦接下来住哪儿?”
程函说:“她原先一个人住着,现在既然已经怀孕了,那肯定不行了。我打算把她接到身边,和我一起住。”
程舒悦小声提出异议:“一个人住也挺好的,有张阿姨在……我不想去你家。”
“什么你家我家的,爸爸的家不就是你的家?张芳芳就是个保姆,她一个外人,能尽心尽力地照顾你?”程函皱眉说,“快当妈的人了,不要任性。”
李韵似乎看出了点门道,说:“我也觉得不妥。你现在那位太太,我直说吧,不是个善茬。住在一个屋檐下,难保她不会对舒悦动点什么心思。”
“李总,您这话真让我汗颜。”程函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您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管教好我太太,让她绝不敢动舒悦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根毫毛。”
李韵对他的保证并不放心:“你是做销售的,也知道口头表态是最无用的东西,得拿具体措施出来。”
程函脸色微沉,咬牙道:“那我就和我太太分居,让她搬出去住。”
李韵一脸惊讶:“倒也不必做得这么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那李总的意思是……?”
“我有一个主意。”李韵说,“你让舒悦来滨海路1999号养胎,我亲自照看着,怎么样?万一有什么紧急状况,我家里的医疗应急设施,总比你那边强一点。”
程函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笑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让未来的婆婆照料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程舒悦拉拉他的袖子:“爸爸,我还是……”
“舒悦,你好福气呀。”程函笑眯眯地说,“提前入住滨海路1999号,李总还这么关照你。”
程舒悦欲言又止的,神色很不安。
估计在程函的眼里,女儿住进滨海路1999号,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进了秦家,从此完成了阶层的跃迁;但是在程舒悦眼里,却是在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孤身一人进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李韵一锤定音:“那这事就这么定了。老程,你回家收拾一下,把舒悦的行李送到滨海路1999号。舒悦,你现在就跟着我们走吧。”
程函答应得很干脆,就像马上要去落实一桩领导交待的任务:“好的,我马上去办。”
他起身就走,程舒悦慌慌张张地喊了他一声:“爸爸!”
程函脚步一顿,回身说:“舒悦,你很勇敢的对不对?爸爸为你骄傲。去吧,去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程舒悦被李韵牵着,上了大F。
秦嘉守平常坐的位置,让她坐了,连受伤的秦嘉安都没有这待遇。兄弟俩被赶去等家里另外安排来的车。
李韵握着程舒悦的手细细摩挲,心疼地说:“怎么这么瘦呀?摸着成一把骨头了。”
程舒悦怔怔的,没有接话。
李韵不以为意,继续说:“我看你这样子,跟我怀嘉安那会儿有七八分像,也是瘦得要不成人形了,吃什么吐什么。后来我妈给我找了几个清爽开胃的食谱,果然吃了不吐,也有营养。等待会儿到家,我让小厨房给你按方做几个菜,好好补补。”
程舒悦瑟缩了一下,说:“不用麻烦……”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现在你是我们家的头号大功臣,什么都要先紧着你。”李韵笑眯眯地端详着她,“你长得这么漂亮,以后孩子也会长得很漂亮的。遗传嘉安的样子也不错。你别看嘉安现在没个正形,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看。那时候他爸爸刚去世,秦家沾点边的亲戚都想来抢遗产,但是不管他们跟我吵得多凶,只要我把嘉安抱出来,他们都忍不住要逗上一逗。我给你看看,他小时候的照片……”
她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里,完全没有留意到程舒悦眉头越锁越紧。等李韵把手机里的照片找到,递到了程舒悦眼前,她淡淡地瞄了一眼,胃就从胸膛深处发出了可怕的痉挛声。
“哎呀!”李韵眼疾手快,拿起手边的奢牌包,刷一下拉开拉链,托在程舒悦的面前。她一边拍着剧烈呕吐的程舒悦的后背,一边嗔怪周进,“小周,开慢点,稳点!”
程舒悦住进了1999号。
这么大的一件桃色新闻,自然很快地在庄园里面传开了。我去食堂吃个晚饭,也能听到隔壁桌的两个人在议论她。其中一个是保姆,我认识,负责打扫主家几个卧室的,另一个穿着防水围裙,戴着袖套,可能是后厨洗碗的帮工。
帮工问:“那位……长得真那么好看?”
保姆说:“真的!跟大明星似的。难怪两位少爷为她打架,红颜祸水啊,啧啧。你是没看见,大少爷的头包得跟木乃伊一样,笑死。”
帮工说:“我是看不到了。羡慕你,能进他们卧室,什么八卦都第一时间知道。”
保姆说:“你瞧好吧,以后还有得闹呢。夫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人小两口不给安排一个房间,让我单独收拾个卧室出来。我还在换床单,小少爷就过来了,跟那位说了几句话,大少爷也来了,两兄弟在门口又吵了一架。那位就站在边上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俩为她吵,也没说劝一声。估计心里挺得意的吧。”
帮工说:“咿~搅家精。”
越说越离谱,我听不下去了。
我站起来走到她们面前,敲了敲桌子:“工作手册上怎么说的? ‘严禁在背后议论雇主’。下次再让我听到,直接告知你们主管。”
两人脸色讪讪的,端着空餐盘走了。
不知道她们背后会怎么想我,估计觉得我是李韵眼前一条忠诚的狗吧,拿着鸡毛当令箭,她们私下说点八卦也要管。
随便了。我已是切不碎嚼不烂的滚刀肉,不相干的人背后怎么看我,我丝毫不在意。但是程舒悦……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在这样一个充满恶意的坏境里,会很难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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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嘉守原本说晚上要过来,我等到12点半,还没见动静,便发了个消息问他。
「还来吗?不来我就睡了。」
我眼见着对面的输入框保持“正在输入中…”的状态很久,他才回复我:「……不去了,你睡吧。」
没过一分钟,他就把消息撤回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再过了五分钟,他站在我的宿舍门口敲门。
“你搞什么东西……我刚关灯睡下。”我边开门边小声抱怨,但在看到他沮丧的表情之后,就不忍心苛责他了。
他抬眼望着我,身体微微前倾,跨了一小步。我对他已经无比熟悉,这分明是想要拥抱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硬生生地抑制住了那个冲动,反常的肌肉动作让他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像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
我的语调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怎么啦?”
“我想抱抱你……”
他的眼神让我心尖发颤,疼的。我主动搂住他的腰,亲昵地靠在他怀里:“抱呀,跟我还客气什么。”
秦嘉守徒劳地转了转身体,似乎在躲避我的拥抱,但躲又躲得不彻底,脚都不带挪一下的。
就,很纠结,欲拒还迎的。
我暗暗发笑,手臂绞得更紧,像蛇一样缠住他。
他终于放弃了纠结,长叹一声,低头揽住我。
所有的别扭在恋人的抚慰下都消失了,我怀里僵硬的身体逐渐松弛下来。
他低声说:“我今天特别想见你。但是来见你,都会让我有负罪感。”
我惊讶地问:“这怎么说?”
“程舒悦都落到那样的境地了,我怎么还能毫无心理负担地谈情说爱呢?是我害了程舒悦……是我。我早该想到秦嘉安会对她下手,从小他就什么都想跟我争。我不该顺从我妈的意思,去挑个女孩子 ‘约会’,更不该自作聪明地挑个温顺的女孩子。太蠢了,我简直亲手把程舒悦送到了秦嘉安的狩猎范围里。”他的声音里满是自责与后悔。
“你有责任也是连带责任,排你前面的还有她爸爸,你妈,以及最关键的秦嘉安,主要是他不当人。”我说,“舒悦也真是可怜,加上她那个不靠谱的前男友,怎么她身边这么多坑她的人。”
“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秦嘉守苦笑着说,“我们这些在实验室里定制出来的孩子,从出生起,或多或少都承载了父母一些功利的目的。连本应该无条件爱我们的人都这样,别人抱着不纯的目的接近我们,又有什么奇怪的?在一个非富即贵的环境里,程舒悦那样的美貌和性格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程函应该早就预料到,但他还是那么做了。他只不过想要一个特别好控制的傀儡。”
我感慨地摸了摸他的侧脸:“你在这样的坏境下,还长得根正苗红的,真不容易啊。”
“我也常常觉得我在这个家里格格不入,反倒跟你在一块,特别自在。”他定定地看着我,说得很真诚,不像油嘴滑舌的情话,“伍玖,我们是一类人。”
我异想天开:“你不会出生的时候被抱错了吧,所以性格跟你家里人哪个都不像,而真的秦嘉守流落民间……”
秦嘉守说:“你电视剧看多了。我在实验室里出生,那一年的项目,只有我一个孩子,跟谁去调错?后来我妈又找过第三方机构,做过DNA鉴定,确认无误才带回家的。”
我说:“听着跟验货似的。”
他叹气:“谁说不是呢。”
话题回到了程舒悦身上。
秦嘉守说:“我必须帮她一把。我已经打听过了,正规医院给未成年人做堕胎手术,必须有监护人签字,但是程函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成年人就不用监护人同意。好在程舒悦再过一个月就成年,胎儿四个月,也还来得及,到时候我立刻联系熟悉的医学院学姐,想办法把程舒悦带去帝都做手术。”
我摩拳擦掌:“到时候需要我打配合的,你尽管说。”
我不知道他能用什么办法把程舒悦从李韵眼皮子底下带走,不过他脑子活,我相信他。
秦嘉守皱眉说:“现在最难的不是怎么把她带走,而是怎么劝她放弃这个孩子。”
“她决意要生下来了?”
“嗯。下午我去找她劝了几句,她现在就觉得她爸爸养她这么多年,不能违拗他。生这个孩子就当报养育之恩,生完就当做没发生过这回事,把孩子留给秦家,自己继续回去上学。”
我禁不住感叹:“她太天真了……”
“我也这么跟她说的。一旦孩子出生,她爸更不可能放弃这颗已经插进秦家的棋子,我妈也不会允许孙子的母亲不明不白的。可惜刚跟她说了没一会儿,秦嘉安又来打岔。”
估计这就是保姆口中的“吵架”了。
劝动程舒悦,变成了当前的首要任务。
“她太温顺了,不敢反抗她的父亲。当然这不是她的错,程函当初去定制基因的时候,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儿。”他忧心忡忡地说,“如果她没办法克服这种天性,以后还会有更多悲剧。”
秦嘉守心事太重,我估计他一晚上没睡着,每次我醒来,耳畔的呼吸声都又轻又浅,几乎没什么声音,似乎怕我担心,故意在屏息装睡。
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睡熟了,是会发出绵长又均匀的鼻息的。
凌晨四点,他轻手轻脚地起床走了。
元旦第二天,李韵仍旧要去公司加班。我提前了20分钟到主楼大厅门口等,正在检查大F的车况,耳边一阵引擎的轰鸣,一辆黑金色的跑车从我和周进身边风驰电掣地驶过。
虽然没看清驾驶位上是谁,但是用脚趾头都猜得到。除了秦嘉安,还有谁敢动他的跑车呢?
真罕见。见不得光的吸血鬼居然有早起出洞的一天。
我一边腹诽着一边继续检查,没过一会儿,蓝牙耳机里传来了毛裘的点对多指令:
“谁在中央景观池的附近?来几个人!发生了车祸,小少爷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