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嘉守赶上了早上六点钟飞回帝都的飞机,八点半,已经准时坐在阶梯教室里上课了。
他没法给我打电话,消息倒是没断过:
「我妈起床了没?姓周的去告密了吗?」
「我妈要是为难你,你马上给我打电话,我跟她说。」
「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千万别把责任都揽到你自己头上。」
……
千里之外,比我紧张多了。
我告诉他,李韵宿醉还没起床,早上的行程都取消了,我目前还在宿舍里待命。
秦嘉守那边安静了很久,才回应:
「你可不要不辞而别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担心我要丢下他跑路。我看到桌子上写好的辞职信,给他发消息:「放心,我就算辞职,也会跟你保持联络的,以后咱们就是正宗的网恋。」
他字里行间都是焦虑:「你以为辞职就算完了?就怕我妈用上别的手段。」
我捧着手机笑出声:「怎么?法治社会了,她还能暗杀了我?」
秦嘉守问我:「如果她跟你说,跟我分手,从此以后不再来往,就把你剩下的债务一笔勾销,你会怎么做?」
我还真没想过会有这个可能。按我的想法,一码归一码,把两件事绑在一起,实在卑鄙。更难办的是,李韵要是翻脸让我把剩下的债务立刻连本带利地还上,拒绝就让她的律师团找茬告我,不管最后怎么判决,都有够烦心的。
我打开计算器,开始盘算剩下的债务数额。将近半年的工资加上夏天那笔奖金,大约是30万,还剩下70万,我一时半会还真凑不出来。
秦嘉守很长时间没有收到我的消息,问:「……你不会对这个提议动心了吧?」
我像被面对面抓了现行一样心虚,毕竟……70万呢,提前一年半还我自由,很难不动心吧。
但我还是坚贞不屈地回他:「情义无价,你当然比70万重要。」
秦嘉守对我并不放心,再三叮嘱我:「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我替你还上,别告诉我妈是我出的钱。」
我对他的慷慨大为意外:「哟呵,小金库私藏了不少啊。」
「我告诉过你,我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出国留学的费用我攒得差不多了,就是怕有一天跟我妈闹翻了,她会断了我所有经济来源。我得给自己留个后手。」
「你给我垫了这70万,万一还是跟你妈闹翻了,怎么办?」
「放心,剩下的至少够留学第一年的花销。」他安慰我,「以后有以后的办法。」
也许今后不远的某一天,秦嘉守就会手握亿万财富,70万就是个零花钱。但现在,我比谁都清楚 ,刚刚成年的他在李韵眼皮子底下抠出点私房钱有多么不容易。
这个钱我拿不下手。
但我还是感动坏了:「愿意为我垫那么大笔钱,看来,你对我是真爱啊。」
秦嘉守连打了一串问号给我:「?????」
「?」
「那不然你以为我披星戴月地往返,是为了给航空公司做贡献吗?」
正在这时,毛裘的指令插进来——李韵已经醒了,正在吃早饭,马上就准备出发去公司。我匆匆结束了和秦嘉守的对话,把叠成小方块的辞职信揣进了外套口袋里。
我站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衬衫扣子扣到头,把领口捂得严严实实。
幸好降温了,并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我到达大厅门口的时候,周进已经把车开到了指定地点,李韵暂时还没有下楼。为了让秦嘉守的小金库不至于痛失70万,我决定再争取一下。
“周进,早啊。”我坐进副驾驶,自认为友善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他凉凉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言语。
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看咱们俩搭档了三个月了,平时合作得也挺愉快的不是?要是我走了,你又要跟新来的磨合,多费事啊。你就高抬贵手,忘了今早那一出,好不好?”
周进还是没有反应,仿佛自动屏蔽了我的声音。
通常这种情况下,情面不够,就要利益来凑了。如果彼此都是混惯了社会的老油条,事情反倒简单了,递个厚点的红包嘛,就当封口费了。
但是周进这样的,给钱搞不好反而会激怒他。万一他严词拒绝并痛斥“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那么……送礼?
烟,他身上从来没有烟草味,不管以前抽不抽,现在肯定是不抽的;酒,老张特意叮嘱过他不要喝,也行不通。
我只好硬着头皮从别处突破:“今早看到你,我还真吓了一跳。你晨跑是沿着盘山公路跑的吗?山路伤膝盖呀,我知道a牌有一款减震的跑鞋不错,正好我有个朋友在做大区代理,回头我给你拿一双。你穿多大的码?”
并不存在这个代理朋友。就算有这号人,大几千的名牌跑鞋,我也不好意思直接拿人家的,少不得自己买来送给周进。
周进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冷淡地,拒人以千里之地说:“用不着。”
我的心咯噔直往下坠。看这油盐不进的模样,他是铁了心要和我撕破脸,去告发我了。
李韵下楼来了。
暴风雨就要来了。
我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装作没事人一样,下车服侍李韵坐上她的专属座位。
大F平稳地往公司驶去。
李韵显然还有点宿醉后的头晕,揉着太阳穴,问周进:“小少爷赶上早晨的飞机了吗?”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拿眼睛的余光瞟着周进。
他面目表情地扶着方向盘:“报告李总,不是我送的。夜班的小高师傅交班时说,他开车送的小少爷,准时登机了。”
李韵说:“哦,赶上了就好。嘉守这孩子,昨晚上应酬也挺辛苦的,多亏了他。”
我不自觉地把领口又摸了摸,确认扣子没有崩开。
周进看右后视镜的时候扫到了我的小动作,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什么话憋不住了要说。
我就像是雷雨天胆战心惊地走在旷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霹雳就会降下来,把我从头到尾劈得焦黑。
就这样一路心怀鬼胎地到了公司,我终究没听到周进再多说一个字。
车子驶入了地下车库,停在了电梯厅门口。按照常规,李韵下车以后,周进就会和我们分开。李韵和我去顶楼的总裁办公室,周进把大F泊到专属车位上后会去一楼的后勤办公室待命。
我暂时松了口气。
我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把手递给李韵。她和蔼地对我笑了笑,玉指纤纤搭上了我的手臂。
她正要从车里出来,突然前座的周进开了口:“李总……能不能耽误您一分钟?”
后视镜里他的脸色很凝重。
李韵身形一顿,坐了回去,说:“你讲。”
要来了……我攥紧了口袋里的辞职信。
周进透过后视镜瞟了我一眼,似乎期望我能识相点自己回避。
我当做没看见,厚着脸皮站在车门边上。回避是不可能回避的,尽管当面承认“不好意思,我睡了你儿子”这种事很尴尬,但是我更怕周进把问题上升到人品问题、阶层问题,辞不达意地乱说一通。
周进终于开口道:“李总,我想请个假。”
???
就这?郑重其事地就这??
我满脑袋问号,李韵也非常奇怪,说:“请假你就正常跟刘叔提申请好了呀,让他排好班,不用跟我讲。”
周进说:“我提了。但是刘叔说,请半个月假时间太久,没有这么长的,他不敢批,要让您先点头。”
“半个月?”李韵问,“你干什么去呀要这么久?”
周进迟疑了一番,似乎在组织语言:“我爸,以前也是退伍老兵。他膝盖受过伤,这两年越来越严重,但就是不愿意好好治,怕花钱。今早,我老家那边的邻居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躺了两天没下床了,多亏了左邻右舍给他送吃的……”
他说着说着眼眶红了。
李韵说:“那你赶紧回去吧。就你这一个孩子,还能指望谁呢?”
“那我的假……”
“我准假了。”李韵通情达理地说,“你先回去,带你爸去医院看看吧,什么时候情况好转了就什么时候回来。这两天我让老刘重新排一下班,能换班的换班,不能换的就按事假算吧。”
周进说:“谢谢李总。”
李韵一只脚跨出了车子,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说:“小周啊,我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随便问问。就是说,既然你爸需要人照顾,你为什么不找个离家近一点的工作呢?”
周进沉默了一下,说:“我需要这份工资。我要给我爸换最好的人工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