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我们俩都没什么睡意。
我宿舍的单人床才1米2宽,一个人睡略有余裕,两个人躺就束手束脚的,蜷在一起,头碰着头地说话。
“非年非节的,你突然回来,怎么跟你妈解释的?”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A市11月底新上任了一位市长,姓齐。我妈一直催我回来,要带着我去拜访一下。本来我不喜欢出席这种场合,为了有理由回来见你,只好顺水推舟答应了。”秦嘉守说,“拜访时间定的是明天傍晚,你应该已经收到行程通知了。”
我翻出手机来看,睡了一天没有注意到,工作专用的app里面果然已经推送了李韵周日傍晚的出行安排。
“市长一上任就这么拼命?明天周日还要安排会见啊。”我问。
“不算正式会见。说是以齐太太名义发起的,邀请我妈到他们家里共进晚餐。”
那我懂了:“就是 ‘夫人外交’呗。”
“算是吧,她很擅长这些。”
“明天晚餐后就回学校了吗?”
“不,再多过一晚,周一早上6点钟的飞机。”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窃窃私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秦嘉守提起他今天回来时,李韵安排了周进去机场接他。
“我总觉得,他对我有敌意。”他百思不得其解地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我不常在家,也没机会得罪他啊。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吃窝边草?”我笑他胡思乱想,“他那么沉默寡言,是骂你了还是揍你了,你怎么就看出他对你有敌意了呢?”
“我……”他语塞了一下,“算了。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说出来,显得我很小心眼。”
“你说嘛,我给你分析一下。”我被勾起了好奇心,催着他讲,“说吧。”
秦嘉守迟疑了很久,才说:“比如吧,今天晚上他来机场接我。如果是张伯,肯定会在接机大厅的出口等我,帮我提一下背包,一路领着我去车上。周进今天就坐在车库里给我发了个消息,我落地以后是自己找过去的。他看见我带着行李,一动不动,也没打算下车帮我放进后备箱。”
我笑了:“就这些呀?”
“我都说了是小细节,不想说,说了你又要笑我。”秦嘉守恼了。
我忍着笑意,说:“不笑你。周进这顶多只能算工作不细致,哪算得上对你有敌意呢?平时我跟他搭档,你说的这些动作都是由我来完成的,今天老板让他一个人过去接你,他一时没有考虑周全,也是很正常的嘛。”
秦嘉守不以为然:“给首长开过车的人,这些基础的东西会考虑不到?”
“谁让你平时不端少爷架子的,人家当真了,你又要介意。”
“你到底偏向谁啊?怎么总是替他说话。”
他认真地生起了气,枕在我脖子下的臂膀肌肉都僵硬了一些。
“我都跟你躺一个被窝了,你说我偏向谁?你这醋吃得真没必要。”我搂住他的脖子,“跟你讲实话吧,我看他跟老伍一样都是单亲、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确实平时多关照一点。看见他,就会想到老伍当初刚工作时,可能也因为这性格吃过许多亏。但你要说我因此对他有什么别的想法的话……”我从胃里泛起一点不适的感觉,“就像说我会对老伍日久生情一样,奇奇怪怪的。”
秦嘉守还是不放心:“你没想法,不代表他没贼心,他——”
“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我趴在他的胸口上,迷惑不解地望着他。
他不说话了,嘴角耷拉着,郁郁不乐地回望我。
我用食指和中指叉了个小人,扯住他的嘴角往上挑,做了个勉为其难的笑脸出来:“多大点事啊。来,笑一个。”
我的手指小人从他的唇边出发,一步,两步,顺着他的身体往下走。喉结,锁骨,胸口……
秦嘉守还在纠结:“我直觉很准的,他肯定有问题。”
手指小人跋涉到了他的皮带扣上,熟门熟路地松开了,钻了进去。
我在他耳朵边上说:“难得见一面,我们为什么要在床上讨论别人……”
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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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嘉守在我宿舍里待到凌晨四点一刻,我不赶他走不行了。
“快走吧,四点半对面食堂就有人上班了。”我催他,“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有人到岗了。”
秦嘉守懒洋洋的,一件一件捡起他的衣服,穿上。
我都要替他急了,跳下床:“我先去门口看看情况,没人你再溜出去。”
他拦住了我,说:“什么年代了,还出去望风。看实时监控就行,你把手机借我一下,我出来急,忘在卧室里了。”
我边把手机递给他,边问:“怎么看?”
他熟练地下载了一款叫做“云瞭”的app,登录了管理员账号。
“这是我家自主研发的监控app,集成了公司和家里所有摄像头的管理。”他点进了目录页面,我看着他操作,有“工厂监控”、“仓库监控”、“直营店监控”、“办公场所监控”、“车载监控”等等等等一长串的目录,目录下面还有子目录,进了四五级子目录界面,才找到了滨海路1999号员工宿舍一楼的几个摄像头。
实时监控显示,外面静悄悄的。
秦嘉守把时间进度往回拉,找到了他站在我门外敲门的画面,选定了几分钟的长度,点了删除键。
监控这东西,只要不出事,就鲜少有人特意去回看,删了几分钟,也不会有人发现。过个十天半个月,内存满了自动覆盖,就彻底了无痕迹了。
我又催他趁着外面没人快走,他放下手机亲了亲我的额头:“我走了。明晚……不 ,应该说是今晚,我还会来。等我。”
秦嘉守走后我安安心心地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已经下午一点钟,踩着食堂午餐收工的尾巴吃了个饭,再收拾了一下宿舍,看了会儿书,差不多就到三点半了。
要出门了,工作通知里定的就是这个时间。
看来李韵对这个“夫人外交”还挺重视的,寻常晚宴,四点半出门已经算给面子了,这回足足提前了一个小时。
已经12月了,气温跌到了个位数,又遇到下雨,阴冷阴冷的。
李韵盘了个家常的发髻,改良旗袍外面挽了个厚针织披肩,又保暖又接地气,看起来就像真的只是约了闺蜜去喝下午茶。秦嘉守也是常服打扮,只是比平时多加了一条保暖的灰色羊绒围巾。
我记得我们对外的关系还停留在“少爷和被他不待见的盯梢跟班”上,李韵面前更加规规矩矩,连眼神交流都尽量避免。
车子开到庄园大门口时,正碰见毛裘牵着狗在巡逻。所有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因为他艺高人胆大,一人牵着六条大黑背,每条黑背都穿着雨衣,十分拉风,几乎被狗子们拖着走。
秦嘉守皱眉看着,问:“多出来的四条狗,是送来配种的?”
李韵不在意地说:“应该是吧?前几天毛裘来汇报过,猫猫狗狗的事,我也没往心里去。说起来,这应该是你爸爸养的那条黑背的第四代子孙了……”
“第五代。”秦嘉守较真地纠正说。
“五代就五代。”李韵不计较地笑了,“狗配种的事你记得这么清楚,自己的事怎么不着急呢?跟妈妈说说吧,跟上回网恋的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秦嘉守沉默了。
李韵笑着问:“不会还没分手吧?难不成你还当了真?”
秦嘉守脸色有点难看,说:“妈,从狗配种的话题突然转到我身上,你不觉得是在侮辱我吗?”
李韵满不在乎地说:“年纪到了就该考虑繁衍的事,动物是这样,人也是这样。你别觉得现在年纪小不着急,几十年也就弹指一挥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跟你爸爸订婚了。”
秦嘉守一副耳朵已经起了茧子的模样,闭着眼睛往车窗上一靠,拒绝再跟他妈沟通。
“唉,现在的年轻人,都结婚越来越晚。”李韵叹了一口气,转而问她前面驾驶座的周进,“小周,你有女朋友了没?”
周进不动如山地回答说:“报告李总,没有。”
“要抓紧喽。”李韵接着问我,“小伍呢?个人问题解决了没?”
我说:“没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秦嘉守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我知道他在看我。
李韵接着问:“不会吧,我们小伍这么优秀,连追求者都没有吗?保安队那么多号年轻小伙子,眼睛都瞎了吗?”
秦嘉守“嗤”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李韵诧异地问他。
他抱着手臂,斜觑着我:“她这样的女人,一个能打他们三个,谁有这个熊心豹子胆去追她?”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暗戳戳地夸自己。
李韵听来却显然是另外一番意思,她还帮我说话:“各花入各眼。你喜欢温顺的女孩子,自然也有人喜欢小伍这样的。”
秦嘉守靠在座椅上,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谁知道呢……”
车子开到市委大院门口,被站岗的警卫拦了下来,外部车辆和邀请名单外的人员,一律不准入内。
李韵说:“没关系,我们步行进去,你们俩在外面候着。”
雨还在下,我从后备箱拿了两把伞,撑开一把先递给李韵,再撑开一把递到秦嘉守的手上。
交接的时候他握了一下我的手指尖。
我抬眼看了看他,“小少爷,您的伞。”
他很快松开我的指尖,若无其事地接过了伞,眼睛里却是在笑的。
不知道这么小的一个动作,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目送母子两人撑伞走进去之后,我跟周进在街边的便利店里匆匆吃了个盒饭,然后回到了车上待命。
这种私人宴请,有可能真的只是吃个饭,一个小时就结束,也有可能要候到半夜,说不准。
我坐在副驾驶上百无聊赖地刷社交软件。
车窗外的冬雨连绵,打在挡风玻璃上,汇成一股股细小的水流,让人后背生寒。远处的灯光影影绰绰的,很不真实。
周进突然说:“刚才……小少爷不该那样说你。”
我随手给一个刚晋级当妈妈的朋友点了一个赞,有口无心地顺着周进的话问:“哪样?”
“说追你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关他什么事?连老板都知道不能随便评价一个人。”周进正直地说。
“无所谓啦,说几句我又不会掉肉。”我笑。
周进说:“我们付出劳动,光明正大地拿工资,又不是卖给他们了。他秦嘉守也就是投胎运气好,凭什么对你的私事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