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在睡觉前确认好第二天的行程和要准备的东西,这一确认就发现了问题。
门后挂着的伞短了一截。
那把短刀。
我光顾着恶心那个猴了,短刀钉在树根上忘了收回来。当时人那么多,估计被人捡走了,或者丢在哪个草丛里了。
唉,虽然平时不太用得上,好歹是老伍的遗物,我还是去找一下吧。
我打开宿舍门,迎面就看见周进举着手,作正要敲门的姿势,彼此都吓了一大跳。
“找我有事?”我稳了稳神,问他。
“……”
他拎着一个牛皮纸的袋子,一声不吭地递到我手里。
我打开来看了,牛皮袋子里正是我要出门去找的那把短刀。
“怎么在你这?”不记得他当时有把刀拔下来啊。
“……引擎盖被踩脏了,老板叫我连夜把车开去4S店消毒。”周进像是一台需要预热的机器,慢慢地语言系统才会运转流畅,“这刀被人捡了放在岗亭里,我经过的时候,保安叫我给你捎过来。”
他顿了顿,补充说:“给车消毒的时候,顺手把这短刀也消过毒了。”
我连连道谢:“谢谢谢谢,我正要出门找呢,这下省不少事了。”
他给我顺手捎了刀上来,我也道了谢,我以为这样对话到这里差不多就要结束了,但是周进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半夜三更的,站在我的宿舍门口,这不太合适吧?
我困惑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吗?”
周进也困惑地看着我说:“……你不试试?高温蒸汽消毒的,我怕机关有变形。”
哦,原来他帮人捎东西也尽心尽责,要看我当面验收才放心。
我从门后取下伞,咔一声把短刀推进原位:“挺好,没问题。”
周进点点头:“那就好。”
他说完就转身要走,才跨出去一步,又回转身,犹豫着对我说:“你刚才那样,挺让人……意外的。”
我感到很好笑,也笑出了声:“你也觉得我像个女土匪?我一个当保镖的,你还以为我是以理服人的吗?”
“不是!不是的,”周进急了,“我嘴笨,不是说那样不好。挺好的。女的就该泼辣点。我妈以前要是有你一半,就——”
他好像提到了本不想提的东西,一下刹住了话头,表情有点懊恼。
我记得他说过他是单亲家庭,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你就当我没说吧。晚安,伍玖。”他低声说完,就往楼梯的方向走。
他的宿舍在二楼。
“晚安,周进。”我朝他的背影说道。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有不少围观者录了视频传到网上,零星有传播,但最终没有发酵起来。
我琢磨一来可能是李韵自始自终没有下车、没有露面、没有回应,热度起不来;二来,公关部在里头肯定又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过了国庆,A城的桂花全部落尽,秦嘉安又被兴师动众地接了回来。他更瘦了一点,据说是因为没有母亲在身边监督,三餐不规律导致的,把李韵心疼得不行。
秦大少爷还挂着一个慈善基金会副会长的虚职,秦嘉守不在,他也鲜少去公司上班,一天到晚钻在车库里鼓捣他那些跑车,晚上夜深人静了,就开出去飙车炸街。半夜被逮进去,就呼叫李韵去捞他。
李韵对别人、对自己都狠,唯独对着这个大儿子,所有的原则都可以不要了。
光十月份,我凌晨一两点紧急出外勤就有三次,全是陪李韵去捞这位大爷的。就这,李韵还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
无语。
不过秦嘉安昼伏夜出,我与他的交集并不多,除了半夜捞人,基本上见不到面,我也就忍了。
秦嘉守回学校以后就给我甩了一堆教材,还编好了号。为了我三年后能顺利当上一名武术老师,先考哪个证,再考哪个证,如何报名,分别对应要学哪些资料,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我自己考健身教练证书的时候都没这么上心过。
我一看接收资料的那个进度条老长老长的,就犯了怵:“这么多?……”
“你答应过我的,不准打退堂鼓。”他很严厉,一点水都不肯放。
我感觉已经上了他的贼船,无奈只得说道:“行行行,我先看看。”
虽然三年后怎么样还未知,但是毕竟技多不压身,证书多了可以留着打牌。
于是我没事就在宿舍里看书,视频电话的那头,秦嘉守也对着镜头安安静静地学习。
他在宿舍的书桌靠近窗户,为了不影响室友,镜头的角度总是偏向窗户的方向。窗外有一株梧桐树,我眼看着梧桐树的叶子由绿转黄,再逐渐稀疏,我们俩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有时候我们的一通视频电话能打两三个小时,但是从打通到掐掉,总共不会超过五句话。
他课业繁重,我工作时间也长,好不容易晚上得了空,却是相顾无言对镜(头)自习。想跟他聊点恋人之间私密的话题吧,他那边相当于一个半公开的环境,我多少有点顾忌。
我早已预料到异地恋的感情容易变质,却没想到是往学海无涯苦作舟的同窗情变。
有一回我跟他说:“要不然,晚上就别视频了,各学各的。”
秦嘉守马上停下了正在敲论文的手,很警觉地问:“你晚上有安排了?”
“没有……”
“那怎么?”
我盯着屏幕里他虚虚搁在键盘上的修长手指,不好意思当着他室友直说馋他了。没见着也就算了,不会去想,天天见得着却摸不着,造孽啊。
我顾左右而言他:“反正也说不上几句话,开不开都一样嘛。”
“不一样。可以互相监督。另外……”他的视线往边上飘了一下,似乎在注意他的室友,接下去没说完的半句话就换成了文字发送。
【我怕一段时间你没看到我,就把我忘到脑后了。】
我看着这行杞人忧天的文字笑了起来,刚想跟他说绝不可能,脑子里就浮现出了一个名字——杨建华。跟小白杨分手几个月后,甚至还没到一个学期,就把他的事忘得差不多了。
我心虚了:【合着让我天天复习你的脸啊?】
秦嘉守大言不惭地说:【对,这是必考的考点,要画重点。】
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边看书边聊天,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视频也随之自动切断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我接了起来。
“是……伍女士吗?”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耳熟,我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对。您哪位?”
“我是胜利街道养老院的社工。之前杨建华住院,还有送他回养老院的时候,我们见过几面的,还记得吗?”
我想起来了,那件红彤彤印着黄字的小马甲。送老杨回去的时候,当时怕他被人欺负,我似乎是留过联系方式给养老院。平时都是秦嘉守出面与他们联络,但是如今他早就把所有相关人员拉黑了,估计社工联系不上他了,才想到来找我了。
“想起来了。找我有什么事?”时至今日,杨建华的事我其实也不想管了,语气就淡淡的。
社工说:“老杨快不行啦……最近降温,他脑溢血又发作了,这回更严重了,送去医院,医院都不收了,建议我们放弃治疗……现在人已经拉回来了,估计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窗外吹起了一阵北风,钻进窗户带起了一阵寒意。
不知不觉已经12月上旬了。
我起身关上了窗,冷漠道:“你们要找人给他料理后事吗?”
社工说:“有家属来,当然最好。真没有的话,街道那边还能申请一笔丧葬费,养老院这边帮忙简办是够了的。主要老杨这人平时还挺和气的,临了也没个亲朋好友在身边,我看着可怜。你要来道个别吗?”
我说:“我既不是他的亲朋,也不是他的好友,让我去送终,不合适。你还是找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