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把我们放在了一处略显破旧的五层独立小楼前。
三四十年前,嵩山武校边上的这家招待所还是个高大上的去处。
小楼前的院子里挖了景观池,安了人造喷泉,还摆了一块千里迢迢运来的太湖石。楼里装了透明的观光电梯,房间全部铺地毯,一楼的餐厅号称八大菜系都能做,老徐请客的时候我去蹭过几顿饭,正不正宗不知道,味道确实不错。
那时候招待所很热闹,经常有全国各地的摄制组来武校挑人、挑节目,或者干脆借了学校的场地拍戏。也有看了武侠小说和电影,自己脑袋发热找上门来要拜师学艺的“超龄少年”。每天来来去去的住客,不止养活了这家招待所,还养活了边上一条街的小吃摊子。
现在这些热闹都像月亮边上的彩云一样散去了。
从门口进去,景观池已经干涸很久了,露出了池底开裂的水泥底,野草在缝隙里长得很肆意。走进招待所的大堂,地毯上有两个烟头烫出来的洞,没有补缀,就那么大剌剌的,像一双黑洞洞的眼珠子似的瞪着我们。景观电梯不知道停运了多久,电梯门口摆的一块“维护中,暂停使用”的牌子,牌子看起来也有些日子没挪过地方了,金属边框上积着一层薄灰。
距离我上次来这里,好像又陈旧了一些。
前台大姐正一边外放手机短视频,一边打着毛衣,抬头看见我们俩进门,忙暂停了视频,招呼说:“住宿呐?要几间?”
我犹豫了,没有立刻回复她,而是说:“我们商量一下。”
在灯红酒绿的A城住久了,再看这家招待所,就很不上档次了。我怕秦嘉守少爷脾气更讲究,于是转头跟他小声提议:“要不然回市区找个酒店?”
秦嘉守也显出了一些犹豫,说:“我对设施老旧不老旧倒不在意,只要房间干净就行。”
前台大姐插嘴道:“干净!绝对干净!我们保洁阿姨是五星级酒店干过的,一个标准!”她看起来很想做成我们这一单生意,说,“我领你们去房间看看,看满意了再住!”
她从抽屉里找出门卡,拿了一台pos机,非要殷勤地带着我们去看房间。
盛情难却,我们就跟着她上去了。
她打开了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说:“这个房间离马路远,晚上安静,好得很!你们进来看看,弄得多干净。”
我们进去看了一圈,房间里的木质家具虽然老旧,但确实擦得锃亮的,马桶、淋浴间也没有什么可疑的污渍。床单看起来浆洗得很挺括,不知道有没有消毒过,不过这个问题不大,我带了旅行专用的床单被罩。
秦嘉守说:“就这吧,别折腾了。要是回市区,过去又要一个小时,到半夜才能睡。”
大姐见秦嘉守点了头,立马笑靥如花地掏出了pos机,问他:“开几间?”
秦嘉守突然语塞:“……”
他略带窘迫地看了我一眼,耳朵红了。
“要一间,这房间就行了。”我坦然地对大姐说,主动递了身份证给她办登记入住,并提醒秦嘉守,“你的身份证呢?”
秦嘉守脖子都红了,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证件。
大姐现场给我们办完了入住,离开时好心地帮我们带上了门。
我打开我的行李箱,掏出自带的床单被罩,把被罩的一个角塞进秦嘉守手里:“别傻站着了,帮忙铺床。”
他看看手里的被单,再看看我。
我说:“这是新疆长绒棉的,睡起来可舒服了。不信你摸摸——”
他一把将我推在床上,把我埋在了刚展开的被单里。
(以下省略4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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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体而言,我对他很满意。虽然刚开始难免有点鲁莽,不过贵在知道要改进,未来可期。
洗完澡后我心满意足地窝在他怀里,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写日记。
这是每天必修的功课,多飘也不能忘记。
秦嘉守探头探脑地在后面偷瞄,被我警告:“个人隐私神圣不可侵犯。”
“我只是好奇,你会怎么评价我。”他不死心地问。
我其实还没写到他,日记里刚记到跟毛裘商量换班的进度,既然他问,我就仔细地想了想,提前给了他八个字评语,“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还有呢?”
“什么还有?”
他欲言又止:“……没事。”
他在我背后捣乱,食指沿着我的脊椎一遍遍描画。
我痒得不行,不得不加快打字的速度,早点写完才能有功夫对付他。
“你未来有什么打算?”他忽然问。
我专注写东西,漫不经心地随口回他:“未来?未来没什么打算,就早点还完债,早点辞职,恢复自由身。”
“然后呢?”
“没然后了,走一步算一步。”
“你的计划里没有我?”
此时的我还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失落,脱口就说了心里的大实话:“还完债至少要两年,两年后的事谁知道呀……”
他的胳膊从背后勒紧了我的腰,把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半句话噎了回去。
——“说不定到时候已经分了”。
我意识到这么浓情蜜意的时候,讲这些话很破坏气氛,立刻把嘴闭上了。
“我时常觉得我抓不住你。”秦嘉守郁郁地说,“我喜欢有计划、有条理的生活,所有事都尽在掌控的感觉。如果有意外,也是可以预见的 ‘意外’,可以通过事先做好的应急方案,把意外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可偏偏你来了。”
我放下手机,不服气地问:“我怎么了?”
“你就是来打乱我的节奏的。”他叹了一大口气,“本来我计划留学回来以后,学业和事业都稳定了再找个女朋友,好好谈一场恋爱。第一个月我会牵她的手,第二个月我会吻她的额头,第三个月我们会结伴出游,至少半年后我们才会发生亲密关系……现在,你看看你。”
我转过身,一指头戳到他胸膛上:“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跟我强迫你似的。不乐意你现在还来得及走,要不要我帮你叫个车?”
他没脸没皮地缠了上来:“已经到这地步了,你还想赶我走,想都不要想。”
嬉闹间我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声音。
“谁的电话?”
“别管了。”他压着我亲吻,“这么晚了,多半是推销的骚扰电话。”
我探手往床头柜上摸,摸到在震动的机子是他的手机。我扭头看了一眼来电界面,递到他眼皮子底下。
“你妈,视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