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他:【是啊。】
秦嘉守追着问:【就你们两个?】
我打字的手指顿了顿,跟他开了个玩笑:【现在的手机可真高级,隔着屏幕我就能闻到酸味了。】
【……】
我琢磨不透他这串省略号是什么意思,也懒得费心思去猜:【周进是我的搭档,跟他一起行动再正常不过,你不要乱想。】
【可是,这次我妈不在场。】
【你对我要是这点信任都没有,趁早歇了吧。】我直言不讳地回他。刚点完发送,一口气接着打字:【没有周进,还会有别的男人。毛裘说下个月保安队要新招几个应届毕业的体育生,让我到时候有空的话帮忙带带新人,个个人高马大,青春洋溢,你是不是又要乱吃飞醋了?】
他可能是生气了,很长一会儿都没有消息。
【换位思考下,要是我有一个固定组队的女同学,课程论文一起写,实践活动一起去,你就不会担心?】
我秒速回复:【不会啊。】
有什么好担心的,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该是我的,我火速踹了开启下一春。
他对我表示无语,又发了一串省略号过来。
秦嘉守这回是真生气了,好几天没有搭理我,我也没有主动给他打电话。
小醋怡情,大醋伤身。
他要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占有欲,进而想限制我与身边异性的正常交往,那么这个小情人不要也罢。
异地恋就是这样,所有的不安和猜忌都会被距离放大,轻轻一戳,热恋期的滤镜很快就破碎了。
桂花的盛放期到了。
滨海路1999号没有栽桂花树,但是海风还是裹挟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隐约花香味,送进了我的窗户里。
我做了一个桂花蜜藕味的梦,起床的时候心情很好。正哼着歌在洗手间洗漱,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
大清早的,还不到六点钟,会是谁呢。
我下意识开始回忆秦嘉守的排课表,过去一看,才发现不是他打的,而是一位多年不联系的老朋友。
嵩山武校的校长,老徐。
我接起来便问:“老徐?这么早打我电话,有什么事。”
老徐惊喜地说:“咱们有五六年没联系了吧,你那个记性,居然还记得我啊?”
“你一天发八百条动态,怎么能不记得你?”我说,“我还给你点赞来着。”
“给我点赞的学生那么多,每条都有百八十个,我哪知道哪个号是你。”老徐的声音难掩得意。
“是是是,您桃李满天下。那么,徐校长大清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老徐那边背景声音很嘈杂,一会儿有人吊着嗓子唱“刘大哥讲话理太偏……”,一会儿鞭子抽着什么东西发出响亮的“pia”声。
“我大早上出来晨练,打了两套拳,突然想起来你来了。”老徐说。
“想我干嘛?我不是早就告诉你,那什么 ‘七七八八拳’我早就忘光了,你再问多少遍,我也记不起来。”
老徐忙澄清说:“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哪去了。我就是突然想起,忘记寄请柬给你了。”
我一下警觉起来,问:“这回又是哪个?”
老徐嘿嘿嘿笑,说:“我大孙子国庆结婚,在嵩山武校礼堂里摆酒,请您赏光。”
“你不要觉得我记性差就能诓我,你大孙子不是结过婚了?!”我质问道,“六年前你联系我就是为了这!我还给孩子包了个大红包!”
老徐理直气壮地说:“二婚。”
“……”我有好一会儿说不出来话来。
老徐自己结婚请我去也就算了,后来他大儿子结婚也请我,二女儿结婚也请我,连孙子外孙女辈的都给我发红色炸弹,现在越来越过分,居然孙辈二婚都不放过我。
虽然说在嵩山武校时,老徐对我多有照顾,但这也太不拿我当外人了。
我连连拒绝:“有来有往才是人情,这些年我光有给出去的份,没见到收回来的,太亏了我,不去不去。”
老徐说:“你也找个人成家嘛,或者让喵喵找个夕阳红老伴,我到时候一定包个特别大的红包,让你一次性回本。”
喵喵是老伍的乳名。
当初登记户籍的时候,老徐说,一个男孩子,叫喵喵像什么样。当场就把“miao”拆了两个字“觅敖”出来,做他的学名。但我和武校里的人,仍旧习惯了喊他“喵喵”,一直到他毕业来了A城,才慢慢不叫了。
我一下悲从中来。
当初缩在我怀里,跟只小猫一样奶声奶气叫唤的孩子,已经化成一捧灰了。
“喵喵今年六月底已经没了,肺癌。”我说。
“啊呀……哎呀。”老徐吸了一口凉气,“这……我什么都不知道。喵喵今年还只有五十吧,怎么这么年轻就……?”
我坐在窗前,老伍曾经坐过的地方,叹了一口气:“唉,他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从他亲爹亲妈那遗传来的基因不好。小时候豁嘴儿,壮年患癌,都是没道理可讲。”
老徐陪着我长吁短叹了一会儿,然后怨我:“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通知我,要不然我肯定要去送他最后一程的。”
“算了吧,”我苦笑着说,“你也是一把老骨头了,这么远来回折腾,要是散架了,我可赔不起。”
“唉,也是,不服老不行喽。这次国庆,你还是回来一趟吧,咱们也是能见一面少一面了。”
我听得心里酸涩,说:“好好的,别说这些晦气的。”
“讲真的,你抽空来一趟吧,礼金不礼金的,我还差你那几百块钱吗?”老徐认真地说,“让你来喝喜酒,也是有件事顺便要告诉你。武校这块地,已经定了明年要征迁了,你还有些东西存在仓库,我一直没动。你来看一眼,要是还有用,就都拿走吧。”
这个消息让我非常意外,脱口问:“那武校以后搬哪去?”
老徐说:“不办了。本来招生情况就一年比一年差,我年纪也大了,孩子们也不想接我的班,索性关了。”
我默然无语。这是武校意料中的结局,但是当这一天终于到了眼前,我还是有点难过。
嵩山武校对于我来说,就像是我的娘家,我的快乐老家。
有时候我在A城工作,累得要死要活,就会想:不受这鸟气了,大不了我回嵩山武校打杂,总有我的一口饭吃。
现在这个退路也要被堵死了,我以后还能去哪儿呢?
老徐絮絮叨叨地嘱咐我:“2号中午开始摆酒,要摆三天流水席,你一定要来啊!”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些天给毛裘顶的班,拼拼凑凑攒起来,跟他商量一下,国庆应该能抽出三天时间回一趟嵩山武校。再多就不行了,人家有老有小的,也要留出时间和家人团聚。
“行吧,我到时回去一趟。”我应承了老徐的邀请。
挂了电话,我才想起秦嘉守之前殷切地约我国庆出去玩。
糟糕……
虽然他还在跟我冷战,但是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是要通知他一声的。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刚响了一声,我看了一眼时间,就匆匆忙忙切断了。还不到早上六点钟。
年轻人嘛,都贪睡。就算他早上有课,也不用起得这么早,我估计着再过半小时给他打过去正好。
我正打算放下手机,秦嘉守的电话回了过来。
视频电话。
他头发乱蓬蓬的,睡衣外面直接套着风衣,风吹着衣领子翻起,贴在他泛着青的下颌上。
整个就很颓。
——风?哪来的风?
我问他:“你在哪儿呢?”
他压低了声音说:“在阳台。室友们都还在睡。”
“那我晚点再给你打过去。”说着我就要挂了电话。
“别挂!伍玖。”他小声又急切地说,“别挂……你不知道我等你这个电话等了多久。”
我看他这副模样,不忍心直接跟他说“我要放你鸽子了,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踌躇起来。
我迟迟不作声,秦嘉守于是放低了姿态,说:“你还在生我气?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或许因为从小就不是被母亲偏心的那个孩子,”他艰难地剖白自己,“我一直很没有安全感,不相信自己能获得别人的偏爱。我几次三番介意你跟周进单独出去,也只不过想一遍一遍确认,你的心只放在我身上。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我会控制的,你信我。”
顿时我觉得我何德何能,值得他这样低声下气地挽留。
“我信你。”我说,“我也没有生你的气。”
“真的?”
“保真。”
秦嘉守侧过头朝着阳台外面,不过我还是捕捉到了他咧开的嘴角,看起来有点傻呵呵的。
“阳台风那么大,你快回里面去吧。”我劝他,“别吹感冒了。”
“没事,这个季节的风还不冷。”他闲适地往阳台上的铁栏杆上一靠,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同一副模样,刚才怎么看怎么颓废,现在再看,竟有些桀骜不羁。
“再过十天就是国庆了。”他兴致勃勃地提起,“我规划好了三个旅行方案,就等你挑了。待会儿我发给你看看,我个人偏向于第三个,不过你要是喜欢另外两个,也行,随你……”
啊,差点忘了,我为什么给他打电话。
我清了清嗓子,说:“我去不了了,国庆我要回予省办点事。”
秦嘉守顿住了,笑容渐渐敛去。
“什么事这么重要?”他的声音降了十度。
我说:“我朋友的孙子二婚,请我去喝喜酒。”
“就不能推了吗?”
“我想去。”
他跟我面面相觑,确认我不是开玩笑。
秦嘉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说:“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的婚礼,比我还重要?!”
他怒不可遏,啪一下切了视频电话。
我给他打回去,挂了。
打第二个,还是挂了。
锲而不舍地打到第三个,他才终于接了,接了也不吭声,气鼓鼓地皱眉看着我。
我说:“唉,你怎么这么急躁,没等我说话就挂了电话——我想问你一声,愿不愿意跟我去一趟我的故乡,作为我的家属,陪我出席我朋友的,孙子的,二婚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