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秦嘉守去市二医院看望老杨,老杨的病房却是空的。问了值班护士,说是例行头部ct检查,护工给推到检查室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我们就在病房里面等着。
秦嘉守沉默地站在23楼的窗户边,眼睛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脑袋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要抱抱吗?”
他回过神来,勉强对我笑了一下:“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到底要不要?”
“……要。”
他微微躬了身体,把一米八五的个子投入我张开的怀抱里。
我把年轻的恋人抱了个满怀,轻柔地抚摩他的颈背。精神状态也能反应到身体的肌肉上,此刻手底下的触感就告诉我,他很疲惫。
“我有点心累。”他低声说,“缓一缓就好了。”
“我明白。”
“伍玖……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计较?”他小心翼翼地问,“刚才那样的事,如我妈所说,确实只是一件小事。为这样的小事计较,一点都不大气。”
“不会。”我回答他的问题。
他不相信,却又十分期待地看着我:“真的?”
我说:“为了点小事吵架离婚的夫妻不知道有多少,那是真因为那点‘小事’吗?还不是平时日积月累,积攒了一箩筐的矛盾,吵架的时候统统倒出来了。我来了两个月,你妈妈是怎么偏心的,我都看了不少,猜也知道这将近二十年间,你被不公平对待的地方远远不止这些。”
我摸着他的脸颊,告诉他:“你是挺委屈的。”
“这么多年,别人都说我生在福中不知福……”秦嘉守被我惹得眼眶都红了。
他别过头,不让我看到他的眼泪。
“想哭就哭吧。”我把头搁在他的肩头,抱着他的肩膀轻声安慰,“我喜欢你也不是因为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在我面前不用假装坚强。”
他用力地拥住了我,在我颈间无声地落下了几滴泪。
安安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秦嘉守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
不带这么突然袭击的。
这么伤感的气氛下,我难道能直说爱他会给我送饭、爱他的皮囊长得好看这种肤浅的回答吗?还不得吹个一千字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彩虹屁出来?
我来不及打草稿,就像一个丝毫没有复习的学生,突然被扔到考场那么慌张。
还是闭卷考。
监考老师还站在边上看着你写。
眼下秦嘉守这个身兼监考老师和批卷老师的人,就那么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他的眼角还汪着一些泪,时刻提醒我,我要是说错一句话,他本来就沮丧的心情可能会雪上加霜。
我勾住他的脖子,指腹压在他的嘴唇上:“别说话,吻我。”
他没有上当,含着泪嗤地一声笑出声:“伍玖,你在糊弄我。”
进步真快,已经不是那个轻易就能被我牵着走的青涩少年了。
我放开了他:“那算了,我交白卷。”
秦嘉守几乎立刻反悔了,追了过来。
唇舌纠缠间,他嘟囔:“糊弄我也要坚持到底啊。”
与喜爱的人接吻让人心情愉悦。
我们一时忘情,没有留意时间已经悄悄流逝。等我听到房间的锁舌咔哒一声转开,才想起老杨差不多要回来了。
我眼角的余光瞄到了门口。
老杨坐在轮椅上,刚推开门,愣了几秒钟,立刻把轮椅往外撤了撤,并且叫身后的护工帮他把门关上。
我觉得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用手抵着秦嘉守的胸膛,把他推开,想去叫老杨进来。
秦嘉守拉住了我,耳根通红,帮我拉平整被他揉皱的制服。
我回头一看,他的衬衫也被我霍霍得差不多了,衣领子都翻得乱七八糟,就也给他整理了一番。
互相收拾完,再检查了一遍仪容仪表,确定出现在老人家面前不会失礼。
出门前他遗憾地说:“总是跟你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什么时候我们能正经约会一次。”
我揶揄他:“我看你也挺喜欢的。”
他的脸也腾一下红了。
老杨背对着门坐在走廊里。
我拉住轮椅的把手,把他倒退着推进来,尽量装作无事发生的语气,问:“杨老,今天ct结果怎么样?”
老杨没有回我,我怕他耳背了没有听见,于是弯下腰在他耳朵边上又问了一遍。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那个眼神有点愤怒的成分在的,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我心想老杨不是那种古板不开化的人,看见年轻人亲个嘴,也不至于这么生气,除非他又把我错认成他的亡妻。年老体衰时撞见爱人与野男人亲热,阻止不了,也看不下去,应该就是这种表情。
我蹲在轮椅面前,耐心跟他解释:“杨老,您好好看看,我是小伍啊。”
老杨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艰难开口:“我知道……知道归知道,乍一眼看见念晨的样子跟别人谈恋爱,我还是不好受。”
秦嘉守接过了轮椅,没脸没皮地说:“没关系,您多看看,就习惯了。”
我瞪了他一眼,让他把醋味收收,不要再刺激老杨了。
老杨的情况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许多,他能搀着护工的手,自己从轮椅上起身转移到病床上了。
护工给他解病号服,老杨捂着衣服不让动。
护工很无奈地说:“老爷子,您这样我怎么给你贴监护仪的线?”
老杨吞吞吐吐地说:“有女同志在。”
知道要体面了,看来真的好多了。
我说:“行行,我转过去不看。”
我背转过去。
护工动作很麻利,一会儿就贴好了。他很识趣,说要把轮椅还到护士站,推着空轮椅就出去了。
老杨直勾勾地盯着秦嘉守,问:“孝斌……有消息了吗?”
秦嘉守说:“杨老,您不要急,我已经通过他的母校找到了当时和他关系比较近的几位同学和就职的第一家公司,也找人去电信运营商那里查他的注册信息,只不过这么多年了,顺着线索慢慢找下去要一定的时间,等有消息了我一定马上通知您。”
老杨怔怔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就拦着他,不让他出国留学了。”他说着说着开始淌眼泪,“有生之年,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他一面。”
我说:“杨老,正是因为这样,你才更要保重身体。只要活得够久,一切都有可能。”
我这是经验之谈。
老伍出生四十多天的时候被遗弃,二十四岁跟着李韵从予省到千里之外的A市,四十四岁,忽然被他的亲生父母找上门。
武校校长的人品我信得过,他绝对不会向丢弃亲生儿子的父母泄露老伍的去向。怪只怪图像识别技术发展得太迅速,镜头分辨率也越来越高,他的亲生父母偶然间看到了李韵出席公共活动时背后的那个身影,放大以后拿去跟当爹的四十岁左右的照片比对了一下,相似度竟然有80%。
要不是老伍的嘴巴做过整形手术,跟他亲生父亲的相似度估计能到90%。
于是他们就拿着野鸡第三方出具的鉴定报告,信心满满地来寻亲来了。
见面那天老伍定了一个包厢,把我也叫了去。见了面,那对老家伙先抱着老伍鼻涕眼泪地嚎了一顿,再哭诉当年有多么不容易,丢了孩子之后被老天爷惩罚,再也生不出小孩。然后又哭这些年为了要孩子和找孩子,积蓄都所剩无几,已经老无所依了。
话里话外,希望老伍能为他们养老。
看见我,还拉着我的手说:“你姑娘都这么大了?上班了吧?一个月挣多少钱呐?”
真是科技发展日新月异,能把千里之外的煞笔送到面前来让你生气。
我心想老伍要是敢认回去,我就一巴掌扇过去,至少要扇掉他两颗牙,然后与他断绝关系。
当初我捡到他们儿子的时候,他的豁嘴儿丑得吓人,我还他们一个缺牙豁口的,不算过分吧?
幸好老伍不是白眼狼,去之前,已经私下找李韵的律师帮他起草了一份起诉状,摆到桌上,说:“赡养可以,先把遗弃罪算一算。等你们从牢里出来,我自然会给你们养老。”
吓得那对男女饭都没吃,饿着肚子夺路而逃。
那天一桌子菜都是我跟老伍吃的,吃得肚皮滚圆。酒足饭饱,我拍拍他的脸:“今天你保住了两颗牙。”
作者有话要说:老杨:我谢谢你们嘞,要病号餐不要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