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应过来了:“老张说的徒弟就是你啊。”
他干脆利落地回答:“是。”
我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长得挺正派的一个小伙子,浓眉大眼,人高马大。虽然皮肤偏黑,但是手指干干净净,没有被烟熏过的痕迹。
我心想今后这就是我的搭档了,就友好地伸出手去:“你好,我叫伍玖,是李总的贴身保镖。以后多多关照。”
周进把右手提着的餐盒换到左手,把右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轻轻握了一握我伸出去的手。
“你好。”他略带拘谨地说。
寒暄完毕,我说:“把餐盒给我吧,我送进去。”
周进纹丝不动,铁板一块,说:“李总特意嘱咐,要我亲眼看着小少爷吃完。”
这可真是个较真的人,执行力满分。
我无奈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你进来吧。
他沉默地提着食盒走进了病房,径直送到秦嘉守面前,脚跟一磕,来了个立正的姿势:“小少爷,李总让我给您送饭来了。”
“嘘……小声点。”秦嘉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老杨,对周进说,“你放边上吧,我现在没胃口。”
周进说:“李总让我盯着您吃完。”
秦嘉头:“好的,我知道了。我妈问起,我就说你一直在旁边看着。”
“可是——”
秦嘉守接过周进手上的餐盒:“这种小事,要懂得变通。你先回去休息吧,要是怕时间对不上,你出去外面兜两圈再回也行。”
周进挺直腰板,看他那个架势又想本能地大声回复,但顿了一下,他还是压低声音说:“是。”
话音刚落,他就转身走了出去,毫不拖泥带水。
我追了出去,在病房门口把他截住了:“等一下,来,加个联系方式。”
周进迟疑地“啊?”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视线局促地往边上飘,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待会儿小少爷要是回家,我提前30分钟联系你。”我解释说,“老张年纪大了,晚上让他好好休息,就不通过他转达了,到时候我直接联系你。”
“哦,哦……好。”周进如梦初醒,拿出手机,和我互换了联系方式。
等我回到病房,秦嘉守已经把食盒打开了,五菜一汤+餐后水果酸奶,满满当当地铺了一茶几,连主食都送了炒饭和冷面两种任选。
非常的李韵作风。
“你刚才不是说你现在没胃口?”我笑着问。
秦嘉守说:“不把他支出去,难道让他站在边上看着我们一起吃饭?还是你饿着肚子跟他站在边上看我吃?”
我一看,虽然有这么多菜,餐具却只有一份。东家她心疼孩子,吩咐厨房的时候大概没有把我考虑进去。
正常的,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快餐”总要有人买。
我自嘲地想着,跟秦嘉守说:“那你先看着点老杨,我出去吃。”
“什么话。”他拉着我,把我按到沙发上坐好,往我手里塞了一双筷子,“一起吃。”
筷子只有一双。
我问:“那你呢?”
他搬了凳子坐到茶几边上,从餐盒里拣了一只勺子,说:“我用这个。”
我们正吃着饭,我放在茶几边上的手机一震,来了一条消息。
显示屏上亮起的联系人,正是我十几分钟前存进去的——周进。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他的消息是这么写的:
“伍玖同志:
您好!
我是周进。我在医院2号楼地下车库负三层待命,如要用车,可随时打我电话,我会在5分钟内出现。
收到请回复!
周进”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暂时放下筷子,也正儿八经地回复他:“周进同志:消息已收到。伍玖”
秦嘉守纳闷地问我:“你在笑什么?”
我把手机推到他面前,给他看这条消息,说:“这个新来的司机挺有意思的。”
秦嘉守用眼角瞟了一眼,冷冷淡淡地说:“哦。”
他舀了一勺糖醋排骨,没舀起来骨头,倒舀了一大勺酸甜酸甜的汁。
“他看起来不太机灵,不知道怎么通过层层筛选的。”他说。
秦嘉守从来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评价一个刚上岗的司机。
“老张说他以前是给首长开车的嘛,肯定技术过硬。”我猜测说。
他不服:“光有技术有什么,当我妈的司机,还得会察言观色。”
我说:“我觉得他也不是不机灵。看年纪应该有二十七八岁了,估计入伍太久,行为习惯都形成肌肉记忆了,才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工作一段时间就好了。”
“你为什么老为他说话?”秦嘉守放下了碗勺,拧着眉,不悦地看着我。
“你才奇怪,老板给自己招的司机,好赖都是她自己用的,你这么介意干什么?”我脱口反问。
问完我就心里有数了,他这么别扭,多半是吃醋了。
我用筷子沾了点糖醋汁,送入口里尝了尝,“真是奇怪,这排骨也不太酸啊,哪里来这么大的醋味……是不是你身上的,我闻闻。”
我故意凑近了他的脖领处嗅了一圈,下了个结论:“果然是你。”
秦嘉守双手拳在膝头,僵直地坐着,从脸红到了脖子,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实在可爱极了。
要不是觉得对老杨不太尊重,高低我得把小秦同学调戏一番。
“伍玖,”沉默了许久以后,秦嘉守声音低沉地说,“十天以后暑假就结束了,我要走了。”
我没正经地说:“那以后常联系。”
他郁郁的,“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一千多公里的路,算上市内交通,坐高铁要5个小时,坐飞机也要4个小时。”他叹了一口气,“下学期的课排得很满,我没办法经常回来。但是你跟那个周进,却要开始每天同进同出的日子了,你让我怎么不介意?”
我觉得他的脑回路实在清奇,如果我只要跟谁相处久了就会日久生情,那李韵就是我的头号情敌。
“你自信点。”我说,“我要是你这样的出身,又有那么出众的样貌和脑袋瓜子,我就横着走。你看看你哥那样,一身病,还臭美得不得了。”
不提秦嘉安还好,一提,秦嘉守的眼神就黯了下来:“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可惜,被偏爱的那个人不是我。正是他让我明白,爱无关出身、健康、样貌、智商,没有道理可以讲。”
他的情绪更低落了。
我后悔得不行,提谁不好我提秦嘉安?都怪他横着走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
谁惹恼的谁哄。
我只好回到分歧本身,承诺说:“你放一百个心,我跟周进绝无可能。”
他狐疑地看着我。
“我不喜欢小麦色的皮肤,就喜欢你这样的。”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真的?”
“千真万确。”
我又赌咒又发誓,才把秦嘉守哄好了。
唉,今天回家我得把“不喜欢黑皮”的人设写个小纸条贴在床头上,每天起床的时候默诵一遍,以免日后忘了露馅。
秦嘉守眉眼舒展地地拣起勺子,继续吃饭。
“我想吃鱼。”他突然说。
“那你就吃呀。”我把盛着鲈鱼的餐盘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他拨拉了两下清蒸鲈鱼,就把勺子扔到一边,眼睛有意无意地看我手里的筷子,说:“用勺子没法吃。”
“那我去把筷子洗一下给你用。”
我刚站起身,秦嘉守就把我按回沙发里,小声说:“你就不会夹给我吃?我看别人谈恋爱 ,都这样的……”
他眼睛亮晶晶的很是期待。
我……我只好安慰自己说,恋爱新鲜期,一会儿恼一会儿黏糊是正常现象。
“老杨还昏睡着呢,你收敛一点。”我说。
秦嘉守把目光转向病床那边。
监护仪上的指标都趋近了正常值,心电图曲线也波动得很规律。
“我们小声点,影响不到他。”他观察了半天,居然最后得出的是这样一个结论。
他幼稚地握着我手里的筷子去夹鱼肉,非要我亲手喂给他。
小声打打闹闹,最后连他也跌在单人沙发里,跟我挤作一团。
正在黏黏糊糊时,我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念晨……念晨……”
老杨侧身躺着,一边含糊地念叨着亡妻的名字,一边伸手往沙发的方向够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他的手没什么力气,一次次举起,又一次次颓然垂下。
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