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完一圈,我就准备回宿舍休息了。
分别的时候秦嘉守问我:“明天晚饭要自带干粮,你吃什么?我让小厨房预备好。”
我一听就来劲了:“可以随便点菜吗?”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吃大户的机会,那还不把海鲜大满贯披萨安排上?
“不行,”秦嘉守很认真地想了想,排出了个四个选项,“三明治、蛋炒饭、煎饺、寿司,你选一个。”
我很失望,“听说小厨房的厨师都是外面酒楼高薪挖过来的大厨,就会这些啊?”
秦嘉守:“快选。”
“那就三明治吧。”我随便选了一个。
“行。明天中午早点吃完午饭,我们11点钟出发,到千禧广场差不多11点50分。”秦嘉守说。
千禧广场我熟,也在滨海路上,只不过秦家在滨海路东边的尽头,千禧广场在滨海路西边的起点。
A城房价以东为贵,越往西走,房价越便宜,所以千禧广场周围的小区吸引了很多刚来A城落脚的年轻人,像潮汐一样早上一窝蜂往东边去上班,晚上一窝蜂回西边睡觉。
我以前的散打馆就开在那里,生意半死不活地挣扎了几年。本来正常情况下勉强可以维持盈亏平衡,赚个人工费,但是一旦遇上特殊情况,比如A城开重大会议、传染病流行,我们的店就要暂停营业。这些都不说了,有一次我们店所在的大厦没有通过消防检查,被勒令关闭整顿,整整半个月客人没法来店里锻炼,最后跟房东扯皮很久,也只是免除了我半个月的房租,那些在歇业整顿期间流失掉的会员,损失就只能我自己担了去。
特殊情况一多,就要亏本。
自己开店的时候我比谁都迷信,在前台同时供奉了关二爷和招财猫,上班下班都虔诚地拜一拜,初一十五再多孝敬点水果和小鱼干,祈求少来一些这种“特殊情况”。
健身这一行,开店收了会员费跑路的多,久而久之大家都不太敢买会员。我本来以为,我熬过三五年,即使亏一点,在附近把“老店”的名气打出来,让大家相信我不会轻易跑路,那生意总会扭亏为盈的。
没想到最意外的“特殊情况”是老伍。
他才五十岁,身体向来不错,也不抽烟,哪能想到会突然确诊肺癌呢。医生说可能跟遗传有关,但老伍的亲生父母有什么病史,我也没法求证了。
老伍住院的那几个月,我疲于奔波,放在散打馆上的精力就少了。楼下一直和我抢生意的健身房趁机挖走了我的几个资深教练,顺便带走了一批会员。我回过神来一看,这还怎么玩。
正好老伍也催着我接他的班,我就在老伍去世后盘掉了散打馆,进了滨海路1999号打工。
打工人要有打工人的自觉。
虽然我觉得秦嘉守从城东跑到城西去发传单这个事情就像过家家,有钱人家的小少爷用打零工的方式自我感动,但我仍旧全力配合。
第二天我们提前吃了午饭,11点钟出发,照例先去租车行把开出门的豪车挂出去,换了辆最便宜的宝驴,然后去把程舒悦接了出来。
她提前得到了秦嘉守的通知,这次准备得很充分,鸭舌帽,网球裙,球鞋,背了一个双肩包,一侧装着水壶,一侧插/着一把伞,是一个普通女大学生的装扮。她上车的时候举着鼓鼓囊囊的背包向我们示意,说:“我让我家阿姨做了很多寿司,各种口味都有,可好吃了,待会儿一起啊。”
程舒悦也是好心,秦嘉守却说她:“我不是跟你讲了只带自己的份就好了吗?我们带了三明治。”
程舒悦有点委屈:“我想让你们尝尝我家阿姨的手艺嘛。”
秦嘉守:“吃不完多浪费。”
我怀疑秦嘉守的脑袋可能是榆木做的,女孩子带了食物过来分享给你,是关注浪费不浪费的时候吗?我就打圆场说:“寿司好呀,我喜欢吃寿司。待会儿我们把吃的都放一起分一分,把老杨也叫上,大家一人多吃两口,不就吃完了?不会浪费的。”
秦嘉守没有话说了,扭头看着路边飞速倒退的行道树。
我观察出一个规律,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盯着侧边窗,看起来是在看风景,但其实已经很不爽了。
不知道他在不爽个什么劲。
我们在地铁站边上的停车场和老杨碰了面。烈日炎炎,他戴了一顶草编的圆顶遮阳帽,手上捏了一把纸折扇,见了我们便说:“来来,先喝点藿香正气水。”
他从包里摸出一板药水小瓶子,一人一只拆了塞给我们。
老杨以前在单位肯定是习惯照顾别人的那种人。我说了声谢谢,就接过来喝掉了。
程舒悦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老杨说:“防暑的。”
她喝了一小口,苦得皱起了眉:“咿……”
老杨慈祥地笑:“现在的孩子都很少喝这个了吧。它不好喝,但是顶用,待会儿日头更毒呢。”
他带着我们去领了传单。这是一家在千禧广场新开张的酸菜鱼馆子,传单正面用硕大的字体印着“新店开张7折优惠”,背面是图文并茂的菜单。
每人先领了200份,发完再回店里领。
4个人不能扎堆发传单,我们商量了一下分头行动。地铁口出来的地方人流量大,有树荫可以遮凉,照顾老人家就让老杨去那里。电影院门口有冷气,晒不到太阳,就让程舒悦去。秦嘉守和我就去广场上随机发放。
程舒悦怯怯地对秦嘉守说:“我还是想跟你一起……”
秦嘉守冷酷地说:“会晒黑。”
“那我还是不去了。”程舒悦马上打消了念头。
我始终记得我的本职工作,即使在大太阳底下暴晒,也不能离开秦嘉守太远。他刚刚上过社会热点新闻,不大不小也算个公众人物,万一被人认出来,指不定会引发什么骚乱。
我肯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幸好他今天的打扮跟开新闻发布会那天迥然不同,还戴了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任谁也想不到,把传单递到自己手里的那个年轻人是秦氏的太子爷。
午餐时间人流量很大,200份很快发完了。我们回店里又领了200份。
过了下午1点钟,人流量渐渐小了,出来吃饭的小白领们又回到了格子间里。广场上的人比周边商铺的店员还少,我们两个人半小时加起来才发出去四五十份。
秦嘉守说:“走,扫楼去。”
我诧异地说:“你连‘扫楼’都知道。这些楼里这么多餐饮店,你上门发传单,不怕被打?”
“跳过有竞争关系的同行就行了。”他满不在乎地说。
“15块钱的时薪,值得你这么当真?”我问,“发传单么,不都是发一半,丢一半。”
秦嘉守认真地说:“既然出来做事,总要把它做好。”
他真的跑去扫楼,从底层的商铺开始,一家店一家店进去发传单。
我也只好跟着。
这对于我来说是一次尴尬的体验,因为我在这里开了几年的店,和很多老板伙计都认识。比如我以前经常光顾的那家24小时便利店,店员小妹妹还认得我,见我们递上传单,便笑着招呼我:“伍老板,转行做餐饮啦?”
我只好说:“没有没有,只是兼职发一发传单。”
她估计很惊讶我从自己开店当老板,一下子沦落到打零工发传单,便露出同情的神色,说:“现在工作是不好找哦。”
我不能解释真实原因,就顺着她的话叹气:“是啊,工作不好找。”
店员小妹妹很热心,要给我介绍工作:“我们店里晚班的那个人要辞职了,要不然我跟老板推荐一下你,你来我们这里上班好了。”
我没有立刻回绝,“好的,我考虑一下。”
其实是不会考虑的,我也没有问具体待遇是多少、上班时间是几点到几点,但直接拒绝显得多生硬,总要客套一下。
秦嘉守不等我们客套完,就急脾气地催我:“走了走了,下一家。”
传单一路发过去,我一路叙旧叙过去,半数还是老店老面孔。
当然也有最近新开的店。
比如我盘出去的那家散打馆,下家重新简单装修了一下,换了一个招牌,变成了瑜伽馆,新开张还没满一个月,门口还摆着开业大酬宾的易拉宝。
我看着既陌生又熟悉的场地感慨万千。
老板站在门口亲自招揽学员,见我过去,露出诧异的神色,说:“唷,这不是伍老板吗,今天怎么又想起回来看看了?”
我尴尬地笑笑,问:“钱老板生意还不错吧?”
钱老板说:“嗨,就这样呗,凑合。对了,前段时间有个人来店里找你,说是把你的联系方式都弄丢了。”
我问:“谁?”
我心想散打馆所有会员剩下的会费我都退了,那还会有谁呢?
钱老板想了想,说:“一个年轻的男人,姓戚,戚继光的戚,这个姓还挺少见的,我就记住了。”
“戚锋?”
钱老板说:“对对对,就叫戚锋,他留了张名片,我找找去,应该还在。”
他转身进店里找名片。
秦嘉守面无表情地问我:“戚锋是谁?”
他传单也忘了给钱老板发,就那么抱着一叠单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不想把私事带到工作中,笑嘻嘻地回他:“好奇害死猫哦。”
他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
这个时候有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从扶梯上来,疾步向我们的方向走来。
我以为是钱老板的客人,就往后撤了撤让出进门的通道。
男生在我们跟前停下脚步,突然问:“是秦嘉守吗?”
秦嘉守几乎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
电光火石之间,那个男生上来就照着他的眼睛猛击一拳,把毫无防备的秦嘉守揍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