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师也是一脸震惊,直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韵说:“所有收养手续正规合法,难道你是在质疑收养登记机关弄虚作假吗?成年人了,希望你讲话要有依据,造谣是什么后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白老师阵脚大乱。
李韵穿行过第一排座椅,来到秦嘉守的座位边,略微俯身揽住他的肩头,像护崽的母鸡似的把孩子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秦嘉守沉默着,面无表情地任由李韵表演。
“我一直没有公开我家第二个孩子的身份,是因为希望他可以跟我的亲生孩子一样健康成长,我不希望他因为‘收养’的身份,被同学和周围的人歧视。”她似乎已经被逼到忍无可忍,“你们这些营销号,为了流量居然编织那么荒谬的谣言,那么,我不得不正式向大家介绍——这是我家的老幺,他叫秦嘉守,和嘉安一样都是我的孩子,没有半点分别。”
闪光灯咔咔闪成一片,不用想也知道,这张李韵揽着“收养”的儿子的照片,不久就会登上所有社交平台和新闻媒体的头条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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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会结束后,G市的领导做东,宴请李韵。
从教育园区到市中心饭店,还有30分钟的车程。雨越下越大,雨刮器飞速摆动都出了残影。路上车都开不快,我们的车队被堵在了环城河的引桥上。
李韵在车上发了很大的火。
白老师虽然道了歉,并且灰溜溜地注销了账号,李韵还觉得不解气,立马通知律师准备起诉白老师和他背后的MCN公司,顺带连直播平台都一起告了。
又打电话把对接媒体的负责人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负责人也很委屈,说:“大公子说临时采访名额给了他一个做自媒体的朋友,不提问,就是来蹭点热度,哪知道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为什么不核实?工作是怎么做的?”
“……”视频电话那头噤声了。
秦嘉守一直不说话,垂着头浏览手机上的新闻。这时突然冷冷地说:“你骂他干什么,哥哥想做的事,他拦得住么。”
李韵烦躁地切断了电话,换公关部,追问目前舆论动向。幸好公关部的负责人告诉她,对秦氏集团李总收/养/孩/子这个话题,多数是正面反馈,主流声音是夸她有大爱,够低调,18年里都没有拿出来炒作。
李韵这才消了一点气。
“A城晚报接到读者爆料,”秦嘉守举着手机,吐字清晰地开始念他看到的一条新闻,“春天福利院前员工向我报提供了18年前的一份收养申请表照片,证明李韵确实收养了一名男婴。”他把照片点开,放大,递到李韵眼前,“上面还有我小时候的照片……这是你让公关部去爆料的?”
李韵理解错了重点,说:“春天福利院15年前就撤了院,他们没法找人验证真伪。再说,文件也都是真的……”
“所以你早就准备让我做你的‘养子’?”秦嘉守的声音有些抖。
李韵说:“妈妈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不然怎么会不认你?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带你多露几次面,让大家默认你是我的亲生孩子,但是今天那样的局面……只能用Plan B。嘉守,妈妈有诸多身不由己,你已经成人了,你要学会理解我。”
“好,就算你身不由己。”秦嘉守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你打算怎么处理秦嘉安?”
李韵眉头一皱:“他确实太不懂事了,我下午好好骂他一顿,给你出气。”
“骂他一顿?然后呢?”秦嘉守被气笑了,“我18岁,我应该要理解你;他29岁,他不懂事,是吧?妈,你这话说出来,不觉得可笑吗?”
车厢里静默了很久,我和张伯都不敢出声了。
良久,李韵说:“你哥哥毕竟身体不好……”
“如果他身体好,就没有我了吧。”秦嘉守望着被雨水冲刷的车窗,并没有看李韵,“我的出生就是秦嘉安的Plan B。”
“当然不是——”
李韵话音未落,秦嘉守突然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外面是堵成停车场的引桥坡面,他淋着大雨穿过最右侧的车道,翻过了引桥的护栏,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李韵尖叫了一声。
我冲到护栏边上往下看,幸好不是太高,目测只有2米多,底下是绿化带。
秦嘉守摔在灌木丛上,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正起身往河边走。
我没有多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绿化带边上就是河堤,等我追上秦嘉守,他已经站在了一个河埠头上。
因为暴雨,河水猛涨,河埠头的台阶都被淹得只剩下两三个。水流湍急,混着泥沙的波浪翻滚着朝下游涌动。
这条护城河不宽,但是淹死个把人绰绰有余。
我怕刺激到他,更不敢贸然上前把他拖拽回来。
“别做傻事。”我说。
秦嘉守一脸的烦躁,说:“我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我一听这口气还有回还的余地,就撑开伞遮到他头上,说:“那你管自己静,我不打扰你,你就当我是撑伞的柱子。”
借着撑伞的由头,我又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他一些。
“你走开。”他驱赶我。
我自岿然不动,假装雨太大,听不清。
“你……”他朝我的方向望了一眼,说,“让他们都走远点。”
我回头一看,我的同事们也都下饺子一样跳下来了,正乌央乌央地往这边跑。我用蓝牙耳机给毛裘打电话,让他们不要再靠近了。
毛裘简短地回了一个收到,立即改变策略,安排人去下游几十米的地方守着。
估计觉得直接和十几个彪形大汉沟通还不如让我在中间做传话筒,秦嘉守没有再赶我走的意思。他只是望着河心发呆,看漂过去的一根枯枝,一小块泡沫,一个塑料袋子。
虽然他说他只想静一静,但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真的想跳下去,亲手毁了他母亲最得意的这一件“作品”,好叫她后悔。
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发出嘈杂的声音。
老伍这把伞有些年头了,想来当年也为年幼的秦嘉守遮过风挡过雨。他当初那么拼命地从绑架者手中救回这孩子,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也不想看见他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我们家真是欠他们家的,不仅要管人身安全,还要操心家庭关系、心理健康。
大道理我也不会说,我只能说:“你可不要想不开,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你身上了。”
他睫毛上挂着雨珠,望着我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有疑惑。
“我水性不好,你要是跳下去,我救还是不救?我要是救,估计我死得比你还快;要是不救,我这工作铁定要丢了,现在找份工作多不容易,你说对不对?”
秦嘉守轻声说:“你这是道德绑架。”
“是啊。”我坦坦荡荡承认了,绑的就是你,“你虽然抠门了一些,但是本性善良,肯定不忍心连累到我,对不对?”
秦嘉守:“你是第一个说我善良的人。”
“不会吧,你这样的身份,奉承话还不听到耳朵起茧子?”
他苦笑:“我妈让基因实验室修修改改十年,对我从头到脚都做了要求,唯独没有提及需要‘善良’。我从小到大,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夸我‘善良’的人。你要知道,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相比于聪明、英俊、富有,‘善良’是最不值一提的优点,如果拿它来夸人,更像是词穷以后的敷衍。”
我朝他伸出手:“那我很荣幸,成为这第一个。”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搭在我的手腕上,任由我把他牵引回到安全处。
秦嘉守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丝都在滴水,惨兮兮像个落汤鸡。他要是真跳了河,刚从河里捞起来,也不过如此了。
我说:“回去吧,你妈妈很担心。”
“她要是担心,她怎么不跟下来看看?”秦嘉守明显心里有气。
有一说一,这就是他故意挑刺了,李韵娇生惯养的,又穿了不便行动的鱼尾裙和高跟鞋,2米多接近3米的高台,不像我们这些练过的说跳就能跳了。
“别说气话了,”我说,“她肯定在找能下来的路。”
“G市领导都在等着她,她肯定不愿意拂了他们的面子。”秦嘉守说。
说虽然这么说,但我发现秦嘉守一直朝着河堤上张望,明显还是期待李韵下来看一看的。
我看他这副模样,不禁生出了一些同情。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缺爱的孩子。
过了一两分钟,李韵果然匆匆地从绿化带小道上跑了下来。她脚上的鞋子不知所踪,手上提着的裙尾沾满了泥泞。
张伯举着伞跟在她身后 ,但是毕竟年纪在那儿,手脚不利落,追不上她,打伞全打了个寂寞。
李韵也淋成了一只落汤鸡,妆全花了。
“嘉守!”她一边嘶声呼号着,一边跌跌撞撞地朝我们跑来,“嘉守!——”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失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