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在休假,我没穿制服,身上套了一件黑白的短袖T恤,搭一条运动长裤。出门前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换上制服,不过马上就被我自己否了——毛裘催得那么急,搞不好出事了,比如客人和东家打起来了,比如倒霉催的小公子又被绑架了。
这种紧急状况,还在意啥工作服啊,衣着整洁就行。
更何况迟到一分钟扣300。
300块一分钟!换个制服的功夫,能扣出1000往上。那我必然不能冒这个险。
老伍的房间果然是有距离优势的,等我赶到会客厅的时候,除了毛裘,别的同事还没有过来。
会客厅里李韵坐在主位,秦嘉守坐在她左手边。程函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坐在右边的双人沙发上,那应该就是他女儿程舒悦了。
我乍一看她,第一印象果然是美。美貌之外总觉得她脸熟,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女孩子显得有些拘谨,挽着程函的一个胳膊,半依偎着她的父亲,脸却是朝着李韵的,这让她看起来有点像躲在父亲身后的小女孩。
双人位的沙发硬生生空出第三个人的位置来。
程函红光满面的,正在和李韵说些什么。
我的东家在我进门时短暂地扫了我一眼,有些意外地一顿,不过也没说什么,继续微笑着耐心地听程函说话。
我本来以为会遇上惊险场面,把老伍的特制伞都带来了,手指扣在伞柄的机关上,就等着情况不对拔刀相向。可看他们宾主尽欢的样子,不像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状况,倒显出我带着把伞进室内有点傻。
在场唯一不太开心的可能是秦嘉守,看见我进来更不开心,眉头直皱。
我小声问毛裘:“什么情况?”
毛裘眼神示意我往边上站站,轻声说:“先等一下。”
于是我只好站一边,悄悄把伞放到边上。
没几分钟我保安队的同事们就都到齐了,二十来号人,一个挨着一个排成一队,跟接受检阅似的。
秦家近年来招保安,身高要求估计是1米9起步的,个个人高马大。我,在场唯一的女保镖,1米73的身高,平时扔在人堆里也不算寒碜,放在他们中间平均海拔线就突然凹下去一块,仿佛是个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
哦,我的确是关系户。
讲真,20多个都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的肌肉男,一字排开站在那里,看起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用面包车装上两车,拉出去打架,不用动手,从气势上就能赢了。
毛裘点了人头,跟李韵汇报:“李总,除了门岗值班的,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
李韵点点头,还没说什么,秦嘉守首先脸色不善地说:“妈,你这是干什么?”
“你说家里没意思,想要带着舒悦开车出去玩,我没意见,但是当然要带保镖出去。”李韵理所当然地说,“你们两个这样的家庭背景,万一被人盯上了怎么办?特别是你,有前车之鉴。”
秦嘉守不悦地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哪里那么容易就能被绑架?”
“你想逞能,也要考虑一下舒悦吧。”李韵笑着望向程舒悦,说道,“人家是个女孩子,你程叔叔的掌上明珠,再怎么谨慎也不过分的。是吧,舒悦?”
程舒悦还没有开口,程函抢先应和道:“那是自然的,李总考虑得周到极了。”
秦嘉守皱着眉:“没见过出去约会还兴师动众带保镖的。”
“我懂,”李韵了然地一笑,说,“你们年轻人出去约个会,有别人在场总觉得碍事。但是这也是妈妈深思熟虑的结果,已经尽量把人数降到最低了,本来还想给你们派个专职司机呢。”
她说到这里,对我们这队背景板人肉墙说道:“谁会开车的?往前一步。”
开车算得上是基本技能了,除了4个年纪偏大的,所有人都往前跨了一步。
我应该比场上所有人都有优势一点,我不仅会开车,还会开手扶拖拉机、挖掘机和叉车。活得久有一个好处,就是干过的工作多,从工作里学的技能也多。
黑压压的人墙往前一步,逼近东家和两位客人。我能理解到李韵说的“窒息感”是怎么一回事了。
程舒悦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一下。
李韵的目光逡巡在我们这一排人的身上,似乎考虑不好要点哪个人的名字。半晌,她站起身,拉着程舒悦的手走到我们面前,说:“我家保镖都是个顶个身手了得的,舒悦,你挑吧,你选中哪个就是哪个。”
秦嘉守在一边嘟哝说:“我也拿了驾照了。”
李韵没理他,轻轻地推着程舒悦让她选一个。
程舒悦脸上有点无措,有点紧张,回头看着她父亲。
程函说:“你这孩子,真是上不了台面。看我干什么,让你挑一个你就挑一个。”他对李韵赔笑,“她年纪还小,以后多锻炼锻炼就好了。”
程舒悦蹙眉,为难地看着我们这堵人墙。
我突然明白我为什么看她眼熟了。
她这峨眉轻蹙的样子,像极了90年代某位周姓女星的经典剧照。再仔细看的话,眼睛像李xx,嘴巴像赵xx,美人尖像王xx,都是当年红极一时的明星。看来20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生的父亲,按照自己的眼中的美人标准,打造了亲生女儿的容貌。
同理可推,现在出生的这批定制孩子,外貌审美上会刮起2020年左右的复古风。
我的同事们都把腰杆挺得笔直的,双手在身前交握成拳。我瞄到有几个人捏紧拳头悄悄发力,让胳膊下面的肌肉鼓胀了一点,努力做出个身强体壮的可靠模样,仿佛被美女选中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
呵,男人。
我真想摇着这些兄弟们的肩膀让他们倒一下脑袋里的水,被选中是去干啥?是去当招人嫌的电灯泡的好不好?搞不好还要充当李韵的眼线,回来原原本本地汇报两个不到20岁的小屁孩是怎么谈恋爱的。
程舒悦后退了一小步,迟疑了一下,下定了决心似的,径直朝我走来。
她怯怯地用两个手指尖捏住我的纯棉T恤。腰侧有两个大口袋,口袋边缘是熊猫的耳朵形状,她就拉着其中一只熊猫耳朵,问李韵:“我可以选这个姐姐吗?”
我没吭声,拿眼睛看着李韵。
程舒悦问的不是我的意见,轮不到我发言。我内心一万个不愿意,原本我的职责只是做李韵一个人的贴身保镖,如果被选中,不仅要兼职司机,保护对象还增加到2个人,万一他们想去灯红酒绿的热闹场所约会,环境复杂太多变,安保难度翻好几倍。
更别说很可能会遭到两只小鸳鸯的白眼。吃力不讨好,说的就是这个差事了。
李韵显得有些为难,略一思考,说:“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她对毛裘说,“嘉守和舒悦出去玩的时候,就安排小伍跟着他们,你仍旧暂时当我的贴身保镖。没有约会安排的时候,还是小伍来。”
这下毛裘也一脸郁闷了。他又要骑回他的小电驴了。
送走客人以后,李韵让我单独留一下。
她看着我身上的衣服,笑着问:“这件T恤很适合你,哪买的?”
我低头看了一眼衣服,熊猫图案给了我提示,于是回答说:“老伍从四川带回来的纪念品。”
“哦,原来是那件。”她恍然地点头,说,“三四年前,有一回他跟着我去四川出差,在熊猫基地附近的店里挑了一件文化衫,说要带点特产回家。原来是给你的。”
“对,我跟他说带点土特产,结果带了件衣服,还是一件产自A市的衣服,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他。”
李韵有点羡慕地说:“还是女儿好,你看你嘴上嫌弃它,还是会穿的。哪像我家嘉守,给他定制了不少衣服,他就是不穿,说要践行极简主义,反手把衣服都捐了。”她很无奈地叹气,“我拿他没有办法。”
我心里想我也是极简主义,只不过秦家少爷是主动选择的,我是因为穷而被动极简。我们的老祖宗早就对这种生活态度进行了简单概括——抠门。
A市批发市场30块就能买到的T恤,老伍在景区愣是花了300块买下来,再塞进行李箱千里迢迢地带回来。
我肉痛得无以复加,除了尽量多穿穿,穿够本,还能怎么样呢?
李韵貌似漫无目的地和我说了些闲话,然后终于切入正题:“嘉守明天带程舒悦出去玩,我总是不放心。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也不能再像他小时候一样给他身上装一个定位手表。你明天跟着他们出去,帮我盯着一点,特别是嘉守,要是有什么异常,事无巨细都要跟我汇报。”
我觉得有些意外,不是盯着儿媳妇的候选人,而是让我重点盯着她的儿子?而且我很不喜欢这种打小报告的角色。
可能我的迟疑让李韵误解了,她说:“当然我知道,让你跟着他们两个出去,工作量是增加的。这样吧,我待会儿跟人力部门知会一声,就按照出差的标准给你算,陪他们出去每趟补贴你1200。”
我简单心算了一下,小鸳鸯每周约会两次的话,我每个月能多拿将近1万块。
我立马斗志昂扬地表态:“保证完成任务!”
出了李韵的门,我意外地发现秦嘉守没走,就在门口踱步,好像等我出来就要去找李韵谈谈的样子。
我还沉浸在1万块加班费的钞能力中,乐呵呵地问他:“小公子,明天几点钟出门?”
“6点半,车库等我。”
我惊讶道:“这么早?”
出门约会也要早起的吗?我估计我还要定个闹钟。
“要接程舒悦一起吃早餐。”他没好气地说完这句话,推门进去了。
我当然知道他讨厌我,有谁会希望和妹子约会还带个大灯泡的呢。
不过没关系,看在加班费的份上,被甩冷脸就甩冷脸了。我们做服务行业的,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如约来到车库,被几十辆豪车闪瞎了眼。
大部分是限量版跑车,即使我在号称豪车保有量全国前列的A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也鲜少在马路上看到这些款式。
我正在啧啧称奇地欣赏,秦嘉守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对我说:“别看了,这些都是我哥的收藏,不会让你动的。”
我扭头一看他,嚯,还是那身白衬衣黑裤子,背一个说好听是复古风,说难听点是破旧的剑桥包。这是去和人姑娘第一次约会啊?
“你待会儿还要上去换衣服吗?”我委婉地问。
他带着我往车库深处走:“不换,就这身。”
秦嘉守走到车库的尽头,那里停了一辆黑色的SUV,跟李韵的大F一个牌子。不同于外面那些张扬的跑车,这辆车偏商务款,低调稳重。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进去,熟练地扣好了安全带。
我迟疑了:“你坐这个位置不合适吧……”
他坐在位置抬着头,反问我:“哪不合适?”
我一板一眼地背:“老伍跟我嘱咐过,老板应该坐后座,副驾驶是留给保镖和助手的位置。”
“没这回事,我觉得合适,坐这里就合适。”他不容置疑地说。
是是是,底层守规矩,高层定规矩,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车子开出秦家庄园的大门,我说:“程小姐的地址给我一下。”
秦嘉守不肯直说,只是说:“你尽管往前开,我给你指路。”
在他的指挥之下,左拐右拐的,居然开到城郊的工业区去了,马路两边不是工厂就是仓库,除此之外就是在建的工地。公共绿化偷工减料,行道树稀疏得跟谢顶了似的。
富人聚居的地方,要么是市中心黄金地段的大平层,要么像是秦家一样在风景区的别墅,程家怎么看都不可能在这种地方住着。
我侧过头看了秦嘉守一眼,他抱着手臂,气定神闲地目视前方。
他到底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我改了笔名本来以为不会有人在意的,仗糊行凶嘛O_o
既然有人问我就解释一下,10年前,注册的时候没想好笔名,当时在上日语课,我真名姓氏在日文里发音“尤”(ゆ),老师点我名ゆさん,就一拍脑子随便掉换了一下顺序,取了个笔名叫桑尤。十年了,一直想改,一直拖着,前段时间奋起了一下找编辑改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