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吓到了?”
季无月声音嘲谑,因戴着傩面,听起来有些闷。
傅窈正不顾形象地双手撑膝盖,平复着呼吸,听到他这样说,偏不愿让他看轻了,清凌凌的眸子看向他,仰面回了一句:“我可不怕。”
少年不置可否,自怀中掏出一张相同的傩面,闷声道:“戴上。”
她接过面具,傩面上的凶神面目狰狞,傅窈略带嫌弃嘀咕了句“好丑。”
但没有面具在妖市太过招摇,她不想再被各类妖怪当猴围观,终是老实戴上了。
季无月瞥她一眼,道:“买的时候便仅剩两张。”
月白裙衫的少女有些稀奇,他是在回应自己刚刚说的丑吗。
两人正沿着阑珊灯火前行。
倏地,傅窈停了下来,转过身盯着季无月,一动不动。
“做什么?”他跟着她停下,不解问道。
“你有点奇怪。”少女神在在地双手背后,一脸探究。
少年傩面下的双眸划过困惑,不知道她在耍什么花招,“哪里怪。”
“刚刚。”傅窈转了转眼珠,“在我说丑的时候。”
“若是寻常,你早就该说——”她压低了嗓音,学着少年平日说话的语气,嗤道:“丑就别戴了,合该给你送到妖市中央喂妖怪。”
她将他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少年顿住,抿了抿唇,一时失语。
又一会,气不过似的,长指竟作势要去掀她的面具。
“说的不错,丑就别戴了。”
“欸欸你这人怎么这样,给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还好傅窈眼疾手快,趁机抓住了他捣乱的手。
他是小学生吗,这么幼稚。
为护住面具,她忙转移话题,问道:“这个妖市是什么情况?你是不是早就发现青水阁不对劲了?”
季无月斜睨她一眼,凉凉开口,“那县令身上,有阴泉的气息。”从他见到他的那一刻起,阳泉就感应到了。
阴泉本就遭妖邪垂涎,他既有阴泉气息,就不排除是妖的可能,是以他当时才故意试探他的反应。
并非所有的妖都能被捉妖铃感知,修为高深的妖物自有法子掩去妖气。
若阴泉真在他手上,莫说隐匿自身,匿去全城的妖气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青水阁,他也是在等傅窈时突然觉察到外界冲天的妖气。
这才出来探路。
县城里藏着这样一条群妖乱舞的巷子。
可真是让他意外。
得知阴泉有了消息,傅窈眼前一亮,她压了压止不住翘起的嘴角,咂摸道:“方才我听小妖说,青水阁的老头是个王八精。青水阁又是县令府的侍女指的路,所以那两个侍女也可能是妖。”
怪不得一开始紫衣女赶她走,那根本就不是给人类开的成衣店。
季无月眸光微凝,定论道:“整个知县府,悉数为妖。”
这倒奇了,头一次听说妖怪跑人类城池当官玩的。
每日点卯上班,处理公文案牍,他图什么,图个新鲜吗。
……
灯火渐炽,一黑一白两道人影渐渐走到繁华处。
少年长身玉立,紧束的腰封更凸显身姿修长。
傅窈漫不经心扫过他的腰间,却眼尖地发觉他束在腰间的捉妖铃似是不见了踪影。
“季无月,你的捉妖铃呢,让妖怪抢走了?”她有些幸灾乐祸地问。
他听出傅窈话中的揶揄之意,不恼,反眼眸弯弯,勾起抹散漫地笑。
“也不知道还要在此处待上多久,这里妖怪这么多,自然要除去捉妖铃才好行走啊。”他语气少见地柔软,却又含着不加掩藏的恶意,缓缓道:“阿窈,可要跟紧我了。”
神经。
傅窈打了个寒颤,莫名后心发凉。
她毫不怀疑季无月会给她扔在这,撇着嘴紧跟了上去。
“那要待到何时能出去。”
“到妖市关闭。”
傅窈泄了气,百无聊赖打量起周围。
鬼市果真诡谲,卖的东西也不同寻常。
她左手边的摊子卖九头蛇制成的项链,银白的蛇身透着森意,傅窈最是怕蛇虫一类,看着就打怵。妖怪们却和人的审美不尽相同,妖娘们将那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显然是相当称心的。
“上回开市我们姐妹就没抢到这款首饰,这回可赶着了。”
虽称姐妹,说话的却是个装扮秾丽的男人,男人指甲上涂着红色蔻丹,指尖微翘,更显妖娆媚气。
这是个,男狐狸精?
傅窈看到他身后有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如是猜到。
不想男狐狸发觉了她的打量,妖妖魅魅递了个眼神,目光流转间,又被她身旁的俊俏少年吸引。
“这位哥哥,你是哪里的妖怪,奴家看你好面生呀。”说着便柔弱无骨地贴了上去。
陡然被个声音甜腻的男人靠近,季无月以剑柄抵住来人,嫌弃抽过身。
男狐狸不依不挠,柔声道:“哥哥可有婚配呀?”
少年身材挺拔修长,虽戴着面具,却掩不住宛如刀刻的下颌。
那双眼睛也如此好看,只一眼,他便觉得季无月定是他喜欢的类型。
季无月轻笑,凉薄的声音裹挟着森然的寒意。
“想死吗?”他道。
傅窈唯恐季无月打杀了那狐狸,在外头便罢了,这里不仅出不去,还聚着一条街的妖,任他再如何神通广大,也难脱身啊。
她飞快摁住少年磨挲剑柄的手,甜声道:“夫……夫君,消消气。”
“夫君”两个字一入耳,少年就僵滞住了身子。仿佛被盯住了般,由着傅窈将他搭在剑身上的手小心挪开。
闻言那男狐狸也不卖弄风骚了。
如同到嘴的肥肉不翼而飞般,哀怨地瞪着两人。
行吧,一黑一白,确实般配。
他虽是狐狸精,但也是条有原则的狐狸精。
抢妖配偶的事,他才不干。
方才就一直看热闹的摊主也反应过来,趁势就对二人推销起来,“这对妖侣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啊。”
“小店今日刚进了一批并蒂芙蓉款香囊,戴上它的妖侣都能永结同心,二位不若来两个?”
话都赶到这里了,要是不买,那狐狸看出破绽又缠上来怎么办。
买完香囊,两人在男狐狸的注视下离开。
许是被狐狸气得不轻,季无月走得飞快,墨玉耳坠晃个不停。
傅窈回头望了一眼狐妖,见他还在盯着,她忙跟上,边走边喊,“夫君,等等我啊。”
如同来时凭空出现一般,不知在哪一秒钟,鬼市又突然隐去了。
灯火熄尽,喧哗声刹那归于死寂。
外面也已黑了天,偶有零星的烛光,夹杂着几声远处的狗吠。
他们应是在甜水巷。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傅窈嘟囔着,“香囊你要不要?”
两只香囊都绣了并蒂芙蓉的式样,一蓝一粉。
季无月顿住,转过身,嘴唇翕张,一贯讥笑的桃花眸似有踌躇,羞恼道:“你一个女儿家,怎可如此胡言乱语。”
那两个字,是能随意说出口的吗……
幸而是黑夜,没人发现他发热的耳尖。
“那不是怕你动手嘛。”傅窈吐了吐舌。
原来是叫他夫君惹他不高兴了,也对,男二为女主守身如玉,被她占了口头清白,算怎么回事。
“现在我们回客栈吗,楚姑娘他们应该等久了。”楚云渺没跟他们一道去青水阁,先行回去了。
少年轻哼一声,不愿搭腔。
她心领神会,连连保证,恳切道:“下次不会了,真的。”
季无月这才扫她一眼,“回那妖官的府邸。”
拿回阴泉。
入了夜的知县府静悄悄的,二人无声无息潜入。
“吱呀——”
傅窈小心推开窗,探头在房内扫了一圈,轻声对身后之人道:“没人”。
这处房间在整个宅院的最中央,又布置奢华,按说应是县令的寝屋。
“翻进去。”少年腿长,轻巧利落翻进了屋。
傅窈就有些吃力了,卡在半路上不去下不来。
一筹莫展之际,她却听到季无月在轻笑。不用看,他一定在嘲笑她。
刚要气恼,就被他伸出的冷白腕子捞了进去。
点上火折子,他们才肯定这并非县令的住处。
屋内虽有床榻,陈设却并不似寝居。
靠墙处有一檀木架,架子上放着许多……玩具?
红边白面的拨浪鼓,木制的九连环,还要女童用来绑头发的红头绳。
阴泉说不定也在其中。
季无月本打算找到县令,是打是杀都要逼他交出阴泉。既然找到了这,为确保无纰漏,先搜过再说。
墙上有一幅画。
他将火折子移近,看清画上是个总角女童,正无邪笑着。
傅窈也注意到了,纳闷道:“这会不会是他女儿。”
季无月正要答,门外却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傅窈扫视四周,画的右侧伫立着个等人身的柜子。
她拉住季无月,在外头人推门而入前,敏捷藏身进了柜。
“你——”少年愕然。
柜子并不大,仅能容纳两人紧贴着挨近。又是封闭空间,一点小动静都清晰可闻。
季无月刚要开口,就见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门外脚步声愈来愈近,柜子里是少女因紧张而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两人挨得近,呼吸都交融到一处。
傅窈不好意思偏过头,却更像是在被他抱在怀里一样。季无月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说不出是什么香,但很好闻。
“秋筝。”门外人突然出声,“等我夺回它……等我给你报仇。”
秋筝?
应是那画中女孩的名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远,傅窈才松了一口气,她的骨头都僵了。
但那县令却没出去,傅窈紧抿着嘴,心中不住催促。
然而后颈却传来异样。
少年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脖颈,引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转身抵住他的唇,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别说话,他还没走呢。”
季无月简直要被她气笑,拨开少女的手指,反哂道:“为何要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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