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细细密密下个不停。
几把油纸伞在巷子间穿梭。
没一会,在一气派府邸前停了。
在罗裙侍女的引路下,越过游廊,穿过青石板铺就的逶迤小路。
府中流水小桥,门窗水榭,无一不精致。
又因落了雨,这精巧院落氤氲着湿意,更如画中一般了。
景色虽美,傅窈却无暇欣赏。
她笼了拢衣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许是峤南气候温暖,原身的衣裳固然脱尘,但却轻薄。细雨裹挟着微风,凉意直往她骨子里钻。
她紧跟前头的侍女,只盼着她走快些好。
“啊呦。”傅窈小声呼道。
许是走得急了,一个不查竟撞到了个小厮。
说是小厮,也不尽然是。
男人披散着发,蓬头垢面的,身上穿的也是破烂的粗布衣裳。
“不长眼的,没看到老爷的客人吗。”
侍女叉起腰,指着他大骂。
这实在不怨小厮。
傅窈走得急,他又在这桥上低头做事,突然没反应过来也是正常。
“没事没事,不怪他。”她出声道。
“确实不怪他,谁让有些人走路都毛躁。”季无月眼眸微挑,冷不丁接道。
傅窈瞪他一眼,不作理会。
她看向小厮,男人佝偻着腰,下雨也不见打伞,应是干了有一会,全身都湿透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问。
他拿着把扫帚,正一遍又一遍地扫着空荡荡的小桥。
“扫雨。”他道,说罢抬起头望了傅窈一眼。
扫雨?
几人都有些意外。
淅沥小雨始终不见停,岂不是扫之不尽。
又结合小厮衣不蔽体的穿着,主人家的刁难意味不言自明。
“做事就做事,啰嗦什么!耽误了老爷见客,你几颗脑袋。”
侍女再次叱他,又忙领着他们赶往前厅了。
……
进了前厅,凉气方才退却。
傅窈啜饮着热茶,渐渐有了暖意。
她回忆着刚刚“扫雨”的小厮,咂摸出他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
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她放下茶水,就听得一道爽朗人声传来。
“哈哈哈哈哈——”
人未至,声先行。
一着黄袍的男人大步迈进前厅,琥珀色的眸子盛满笑意。
毛聪走到主位,大咧咧坐下,翘起二郎腿,问道:“诸位可是仙家弟子?”
他将多子村一事交由摇光,料想当是仙家的人去办的。
楚云渺拱手,“正是。”
“这两位是?”
他问的是季无月和沈澈安。
他知道仙家人喜着白衣,所以把傅窈也当作仙家人了。
“他们皆是捉妖师,除妖本事了得。若是没有他们相助,多子村一事也不会这么快结束。”楚云渺正色道。
“捉妖师?”县令瞳孔瞪大,察觉到几人在看他后,又恢复如常。
“哈哈哈哈,如此就多谢几位了。”他挠挠耳朵,大笑道。
季无月闻言掀了掀眸子,“县令客气了,除妖本就是分内之事。就算无人请,我们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妖。”
少年长指轻拨着腰间铃铛,发出泠然的响动。
毛聪神色一顿,拢了拢丝绸做的黄色袖袍。
“哈哈哈哈,本官佩服,佩服。”他面上挤着笑,掩去几分耷拉之色。
说罢,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径直问起多子村的事件来。
待楚云渺将多子村戕害女婴,致生出怨灵的经过道完。
主位上的县令已是气得龇牙咧嘴。
“这帮人,怎的如此歹毒!”他猛地起身,“啪”的一声拍下桌子,喊道:“本官要给这一村子人统统抓起来进监牢!”
这怎么能行?
溺婴已是多少年前的事,村民们又一致对外,定然不肯认下罪名。
更何况一村子的人,县衙的牢狱都不够用吧。
傅窈咂舌,这毛县令办案还真是儿戏。
“不妥。”楚云渺摇头。
“又是哪里不妥?”毛聪拧眉,不耐道。
傅窈出声,“大人为何不告诉村民们这些年生不出孩子,是他们溺女婴的报应,让他们心生忌惮,再明令禁止溺婴之分。若是再有人敢犯,再让他们吃牢饭也不迟。”
“可他们做了恶事,难道不应偿命吗?”毛聪气鼓鼓道。
“罢了罢了,就依你说的办。”知道那样不可行,他摆摆手,终是妥协。
几人将此事告知县令,有了后续措施。
这事便算是办妥了。
……
回去的路上,沈澈安因要前往沈家的据点交付任务,故而先行一步。
此刻只余三人撑伞前行。
一出前厅,方才那点在屋里聚起的暖意消散得干净。
傅窈蜷住手心,盘算着等出了府就去寻成衣店。
也是赶巧,她都不用自己去寻,就听到府里的侍女正讨论着时兴的衣裳。
“真是黑心,那老王八一件衣服敢卖我五两银子。”院落里,紫衣侍女抱怨道。
与她站在一处的绿裙女嘻嘻笑开,原地转了几圈道:“青水阁的衣裳哪能贱价卖了。你瞧,这可是时下最漂亮的款式。”
傅窈听他们谈到“青水阁”,猜想应是一处成衣店。
少女小跑着上前,问她们那处怎么走。
“去去去,你去什么青水阁。”紫衣女嫌弃挥手。
是说她买不起吗?
傅窈抬头看向季无月,眼巴巴道:“能不能借我点钱。”
见楚云渺没在看这边,她撑着伞靠近,小声道:“阿兄,我穿这身冷。”
她凑得近,他又想起那晚的情形来。
季无月耳根微热,抽身拉开距离,只问两侍女青水阁在何处。
紫衣女托着腮,扫过少年腰间的铃铛,眸中闪过异色。
“东街,甜水巷。”她笑道。
地方虽小,甜水巷却热闹得紧。
两侧是各式铺子,中间的小路由青石板铺就,干净整洁。
巷子的尽头,就是青水阁。
少女遥遥望见店铺的牌匾,小跑着向前,先于少年至阁前。
青水阁的管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笑眯眯地招呼傅窈,却在见到随后前来的季无月时面上掠过惶恐。
“老人家,可有比我身上这件厚实点的衣裳。”傅窈开口,眸光直率。
老者顿了顿,见她衣着单薄,又忙将人请进了进去。
绿衣女说的不错,这家成衣店的款式极多。
或华贵,或素雅,看得她眼花缭乱。
第一次逛古代的服装店,傅窈止不住雀跃。
散花如意云烟裙,绣花百蝶裙,浅粉色的齐胸襦裙……
各种款式都试了个遍。
她试了许多件,也没听到季无月催促。
傅窈怀疑他是不是把对自己的耐心,一次性都用完了。
她穿着那件浅粉色襦裙出去时,见到的便是静静等她换好衣服的少年。
少年抱着剑,低垂着眸。
眉间没半点不耐。
见傅窈出来,他才抬眼。
却才看一眼,就仓皇别开了目光。
浅粉的襦裙衬得少女青涩又甜美。
不知是用料的缘故,还是式样设计地有问题。
裙衫勾勒出少女胸前的曲线,丰腴饱满。
“客官好眼光。”管事的老者眯着眼,夸赞道:“这件可是小店的抢手货,这方圆十里的妖——”
话说到一半,老者却卡住了。
“要什么?”傅窈问。
“……要来买衣服的小娘子,可都争抢这一件,今日进的货多,但也就剩这一件了。”
“好看吗?”
她笑吟吟地盘旋到季无月身前,问道。
“丑。”
少年别开眼,换了个抱剑的姿势,嗤道:“难看。”
“你倒是说说,哪里难看了?”傅窈疑惑。
她转到季无月眼前,叫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哪里丑了。
说起来她一直觉得季无月审美有问题,果然是对的。
他偏生不看她。
她走到左边,他便抱臂转到右边。
她跟到右边,他又面向左边。
少年终于不耐烦,倾身盯着她的眼睛,恶劣道:“哪里都难看。”
斩钉截铁的语气。
傅窈气到了,轻哼,“我觉得好看就行好了吧。”
狗眼看不出美丑!
季无月似笑非笑道:“你若执意要穿这件,那就自己结账。”
言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傅窈语结,虽被抓住了命脉,却仍不输气势,怒道:“谁说我就要穿这件了!”
“……肯定还有更好的。”气焰渐弱。
她气势汹汹地认输,活像只张牙舞爪的猫。
少年眸内笑意一闪而过。
最终傅窈还是选了身和自身这套相近的白裙。月白的梅纹云锦裙,比轻纱的面料厚实许多。
她走到外间,却不见季无月的身影。
青衣老者只道他已付过钱了。
提前走了?
也不知道说一声。
算了,反正衣服已经买了。
傅窈蹦跳着走出青水阁,眼前街道却非来时的光景。
她分明记得进店时才刚到酉时,试衣服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怎么就天黑了。
天色黑,巷子也黑。
傅窈下意识向后退一步,却撞到了个硬物。她转身一看,身后是尊石狮子,再没有旁的东西了。
青水阁竟凭空消失了。
下一刻,街道再次亮起。
东风夜放花千树。
亮的不是天光,而是万盏灯火。
哗然的人声潮水般涌入耳。
夜幕中,整个街道灯光璀璨。
“嘻嘻嘻,狐三你快点,今儿妖市热闹呢。”
“死兔子你等等我。”
一戴着狐面的少女从她身旁掠过,毛茸茸的狐尾摇曳。
妖市?
傅窈环顾四周,才发现街道两侧罗列着各式店铺。
摊子上卖的全是她从未见过的古怪玩意。
更为惊奇的是,除却卖东西的店家,这条街上的人都戴着面具。
不对,这条街上没有人。
这边一个露出狐狸尾巴的,那里两个头顶长角的。
他们都是妖。
既然此地是妖市,季无月去哪了?
他是已经回客栈了,还是进了妖市。
傅窈被人流裹挟着向前,发觉那些妖怪都在看她——
只有她没有戴面具。
“嘻嘻,那是个人类?”耳朵竖起的兔妖好奇道。
“长得像人类,气息上又不像,真是奇怪,她从哪来的。”
“从龟公那过来的吧,她竟然能找到青水阁。”其他妖怪答。
妖怪们议论纷纷,傅窈充耳不闻。
她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
她也不知道该往哪走。
只是觉得要一直向前,应该就能离开这了吧。
突然,眼前出现一双黑靴。
傅窈抬头,腕骨却突然被只修长宽大的手紧攥住。
她被带着穿梭。
穿过如梭人群,穿过银花火树。
嘈杂的喧嚣声,如潮水倒流。
终于停下,傅窈喘着气望向他。
阑珊灯火处,少年面覆傩面,透过绘着凶神的可怖傩面,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对上她的目光,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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