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可以。
伊芙琳很想这么回答。
“我不习惯把工作上的人际关系带进私生活。而且我正在无限期休假中。”必须承认,眼下的状况太过不利,以致她有点自暴自弃,张口就开始胡诌。即便她很清楚对方并不会就此罢休。
劳伦佐笑了,居然顺着她的话头辩驳:“可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不止是工作上的了。而且并不只有我,好几位小说家和剧作家也这么想。”
他居然还阅读以自己为原型的虚构类出版物。真不知道那些作者如果知晓,是会觉得欣慰还是恐怖更多一些。
伊芙琳站在原地不动,在脑内筛选应对方案。
劳伦佐诱哄似地放柔声音:“好了,伊芙琳,放我进去。如果我真的为杀你而来,你根本没有机会踏出电梯轿厢。”
顿了顿,他唇角笑弧危险地加深:“建议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否则在这片街区发生什么恶劣的案件可就太糟糕了,不是么?”
伊芙琳绷着脸走过去,将花束和纸袋往劳伦佐身上一推。他好脾气地接住,看着她摸钥匙问:“你喜欢郁金香?”
今天她带回家的是一束应季的洋红色郁金香。
“只要是花,我基本都很喜欢。”她拧开门锁,伸手去拨门边的瓦斯灯开关。
略显寒凉的气息从后栖近,被黑色手套包裹的五指将伊芙琳的手按在门框上。
“让我猜猜,以特定的方式拨弄这个开关就能向猎人公会报警?”
劳伦佐凑得很近,话挨在耳边说,她的后背甚至能透过衬衫感觉到他外套上纽扣凸起的轮廓。
“至少让我坐一小会儿再叫人来不行么?”他叹气,又深深地呼吸,鼻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脖子。
她今天没戴白银锁甲。
伊芙琳尽可能让自己的身体不那么僵硬:“放开我。”
劳伦佐居然真的松手,手快替她将开关拨好,不给她再次尝试做小动作的机会。
这一系列动作,他都是站在门外完成的。
“我能进来吗?”吸血鬼抛出常理下只能给出否定答案的问题。
不得到屋主的首肯,吸血鬼就无法进门。
伊芙琳几不可见地眯了一下眼睛。劳伦佐自称拥有部分始祖的能力,而始祖能够无视禁令自由进出。他并没有获得这部分权能?还是说……这又是他的诱导,想要让她错信他有这么个弱点?
“请进。”她说。
靠门的瓦斯落地灯燃起苍白的光焰,照亮一居室。劳伦佐进门后面带兴致盎然的微笑,仔细环视一周,品评道:“你选择家具的品味和武器一样好。”不等她回答,他就指着窗台上的花瓶问:“需要我把花插进瓶子里吗?”
倒是不等她客气一句“别拘束”,就已经自说自话地摆出常客般的熟稔态度。
和劳伦佐计较这些细节完全没有意义,伊芙琳一耸肩由他去了,站在玄关前没动:“你想要什么?”
劳伦佐认真调整花枝在花瓶中的位置,力求达到美的平衡,目不斜视:“来归还你遗落在我这的东西。”
失物?
他从长外衣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抬手朝她扔过来。
伊芙琳警惕地闪身躲开。金属物件哐当落地,银光闪烁,是她那时情急之下朝他扔去的爱枪。她略作检查,无言地将它放在桌上。餐桌反面固定着以防万一的弹匣,但装填动静太大容易激怒对方,不是良策。
于是,她悄然抓了一把银质餐刀在手藏到身后,同时主动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被吸血鬼追踪到住处还是第一次。她想知道哪里出了纰漏。
劳伦佐将花瓶放回原位,与原来的位置半寸不差。他后退欣赏片刻自己的成果,才微微笑着转过头看她,目光带一点谴责:“你太久没有出现,哪怕我故意惹事都毫无动静,我感觉奇怪,就打听了一些消息,这才知道你居然被扔到后方去了。”
“我在猎人公会附近蹲守了好几个晚上,还是没找到你。之前和你一起行动的那两个猎人也没有和你见面。”
伊芙琳暗暗心惊:劳伦佐不仅大胆到直接在总部附近徘徊,还跟踪菲兹和朱迪斯。
“但就在那时,你又出现在我面前,”劳伦佐双眸喜悦地闪了闪,“在中央大街附近,你那时和一个与你发色相同的年轻人在一起。我猜想那是你的家人,是哥哥还是弟弟?我不太擅长判断人类的年龄。”
一股恶寒瞬间兜头将伊芙琳笼罩。
那晚她不祥的预感并非错觉。如果她离开宾馆,就会被劳伦佐尾随乃至袭击。
“但很可惜,那晚你没有回家。等白昼过去,当我再回那附近时,你又已经消失了。同样令人遗憾的是,你的家人之后没和你再在夜晚时碰面,只是和一群与你完全无关的人混在一起。”
“你的表情很可怕,放心,我没有对你的弟兄做任何事,”停顿数拍思索,劳伦佐坦诚,“好吧,我确实考虑过绑架他把你勾出来。但我觉得你不会喜欢那样。”
伊芙琳深呼吸,手指攥成拳。安格斯已经安全了,她告诉自己,他已经登上回家的火车。
“我认为你甚至应该感谢我。有一晚他们看完戏喝得醉醺醺的,我顺手解决了一个躲在小巷里想要咬他们的家伙。”这么说着,黑发吸血鬼真的做出邀功的模样,期待地眨了眨眼睛,见她不搭腔,他便坦然自若地说下去,“而且,如果不是那位年轻的先生,我怎么会找到你?”
伊芙琳飞快地回想安格斯来访这几日的动向。明明除了最初的白天,他没有来过林德公寓,劳伦佐到底在说什么?
她难以掩饰的困惑取悦了劳伦佐。
“和你在一起时,他手里提着几个方形包裹,每个都包装得非常精美,丝带上印了字母,我猜想那是某家店的名字。我没想错。那是一家糕饼屋,离中央大道有不少距离。我询问了某位热爱甜食的同胞,得知那家店虽然小有名气,却并非港城最好的烘培坊。”
“于是我猜测你很可能就住在这家店附近。即便并非如此,你也一定足够喜欢它,说不定会在太阳开始落山时光顾那里,让我有机会见到你。”
伊芙琳闭了闭眼:“那家店离这里还有些距离,我这两天没有再去过。”
但他依然迅速地找上门来。
劳伦佐笑了,窗外渐沉的暮色为他的侧脸蒙上淡淡的蓝紫色,那对略尖的犬牙反而白得晃眼:“我说过,我们的同胞比你想得更多。到邮局查找可能与你有关联的姓名住址并不困难。一定要说的话,你最大的失误就是在公会注册时没有使用假名。但假名也只会让我找到你的时间延后那么几天。我总会找到你的。”
“伊芙琳,”他轻轻地念,“我很高兴这是你的真名。我喜欢它的发音。”
无视劳伦佐诸多真假难辨的疯话推进话题并不容易。已然发生的无法改变,伊芙琳平静下来:“你现在已经找到我,然后呢?”
他温和地应答:“坦白说,我还没决定。”
“伊芙琳,至今为止,我放过你两次,你从我身边逃走两次,”他朝她走来,瓦斯灯的光亮陡然变得微弱,吸血鬼赤红的眼睛背光幽幽闪烁着,“从来没有人类能在与我相遇后活那么久。我不喜欢特例,可你确实是特别的。”
伊芙琳悄然握紧银餐刀。
劳伦佐的视线在她的武器上定了定,眸光变得锐利,宽容而嘲弄地轻笑:“你确定要拿着这可怜的小东西和我战斗?”
“比什么都没有好。”
“不,你最好别那么做,把它放下。”他的语气十分危险。
劳伦佐克制自己表现得温和礼貌的时候,举止依然时不时会陡然裂出缝隙,仿佛他的身体深处寄居着一头他都无法控制的野兽,被冒犯、被忤逆又或察觉杀意时它就会跑出来,披着他的皮囊肆意杀戮。
伊芙琳没有挪开视线,与他保持对视,缓慢地动作,将餐刀放回桌面。
又过了数秒,劳伦佐眼中的凶光才逐渐消散。他随手一拂,将餐刀扫到地上踩住,而后又踢了一脚,餐刀直接飞进了熄灭的壁炉里。
即便造成的伤害不足以致命,他似乎真的非常讨厌银质品。伊芙琳控制不住构想该怎么利用他这个情绪上的弱点。
“刚才说到哪了?”与此同时,劳伦佐轻松地问,宛如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啊,对,特例。”
“理想状况下,我会在你竭尽全力与我战斗却败北后才咬你、吃掉你。”他轻轻笑,表情说不出的柔和,“但你总是让我惊讶,也许你会第三次、第四次地从我的利爪下逃离。但我并不想再有第三次。”
伊芙琳保持沉默。他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有话可说。
劳伦佐思索着再一次环顾周围的陈设,注意力忽然被客厅更深处的天花板吸引。
伊芙琳脸色微变。那是她固定港城地图的位置。她来不及阻止,他已经踱过去。
安静地抬头阅读许久,劳伦佐终于回头,脸上写满纯然的讶异,还有极力克制,却难以掩藏的笑意。他几乎是惊喜地问:
“这地图上标注的全都是我的足迹?”
作者有话要说:劳伦佐:是双箭头!(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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