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加涅歌剧院

惊叫声四起,人群仓皇奔逃。

猎人的攻击还在继续。舞池几乎空了,躲在暗处的狙击手愈发没有误伤市民的顾虑。如雨的白银子弹还有弩|箭包围劳伦佐,角度刁钻,想要躲开其一就必然会被其余击中。

劳伦佐索性站在原地不动,顺手扯过一个吓得瘫软在地的倒霉中年男人,拎小鸡似地提着男人的后颈,把他当作盾牌,随他身体旋转来回晃荡。

“啊啊啊啊啊啊啊!”

子弹击中人肉盾牌的肩膀和侧腹,血雾飞溅。

暗处的狙击手迟疑了,白银之网出现缺口。不是所有猎人都能心平气和地对同类下手。

黑发吸血鬼咧开讽刺的笑弧,不见惊慌。

“已经没救了。”伊芙琳撇嘴,冷冷判断人质的状况,维持自己的节奏。她从灯光操作台下取出上膛的猎|枪,将枪身搭在围栏上,瞄准后扣动扳机。

呯!

调整因为后坐力偏离的准心,她再度连续扣下扳机。

呯!呯!呯!

白银子弹击中中年男人变得无力的肥硕躯体,他原本就受伤的肩膀几乎破出一个窟窿,大量的鲜血溢出,骨架向下垮,让出些微空隙,紧随其后的三发子弹趁机直取劳伦佐头部。

劳伦佐扔下人肉盾牌,一个优美的弹跳,险险擦着银色弹道,落到舞厅中央垂落的水晶吊灯上。他压低上半身,宛如猫科动物蓄力弹跳,鲜红的眼眸锁定伊芙琳,下一刻就要朝她飞扑而来。

装填新弹匣,重新举起猎|枪,伊芙琳动作毫无凝滞,面具下方露出的半张脸没有表情。她朝露台出口后退,一步扣一次扳机,仿佛踩着华尔兹端庄的节拍。

先瞄准劳伦佐的胸口。

当然没有击中。他荡秋千般用劲引导重心偏离,吊灯危险地大幅度摇摆起来,子弹只击中他的礼帽。然而近距离炸开的弹片与之前不同,并非白银合金的亮色。是普通子弹。

劳伦佐明白了什么,立刻放弃吊灯起跳。

但伊芙琳另外两发子弹已经击中了她真正的目标--水晶灯连接天花板的金属链条。

火花闪烁,庞大的吊灯丁零当啷作响,颤抖着朝地面坠落。

轰!

伊芙琳利落地换上白银子弹,在扬起的烟尘中重新索敌。

“他要逃了!”私人包厢里的朱迪斯大喊。

“在乐池!该死,他去了后台!”隐约是菲兹的声音。

伊芙琳扔下猎|枪,冲出露台出口。歌剧院内部平面图早已铭记在心,她折入工作人员内部通道,顺着狭窄的楼梯向下飞奔。

突入舞厅后台所在的夹层,她的余光立刻捕捉到一道黑色残影。它消失在前方拐角后。

伊芙琳双枪在手,贴着墙靠近。

她在拐角驻足,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异动。排气口的微风穿过空当的走道。头顶的地板吱呀作响,叫喊和拖动声隔了一层闷闷的,舞池中的骚动还在继续。

这异样的寂静反复要永远持续下去。

但伊芙琳突然动了。

她朝拐角后开枪,几乎同时,冰冷的雪光破空而来。

伊芙琳早有准备,她的足尖朝墙角狠狠一蹬,借力斜飞出去避开攻击,在半空调整姿势抓住通道顶灯,朝前一个翻身,越过敌人头顶落地,阻住他的去路。

“原来是灯光师先生。今天这惊喜都是你准备的吗?想法很棒,拜你所赐,我只能提早离开舞会,”劳伦佐鲜红的双眸愉快地闪烁着,“你是个优秀的猎人,那么更应该知道,独自追击我是有勇无谋的自杀行为。”

伊芙琳没有答话。

这也在计划之中。后台通道堆放着各种舞台装置杂物,极为逼仄。劳伦佐鬼魅般的超高速在这里的优势大大减弱。她并非没有胜算。

劳伦佐环视四周,有所领悟似地颔首:“你很了解我的战斗方式。确实,我没法立刻绕到你身后割断你的喉咙。”

“但是--”他笑弧加深。

伊芙琳双枪齐发。

黑发吸血鬼压低上身。

之后数秒间的记忆失去形状。

一股大力正面冲来,她双臂交叉格挡,仍旧被击飞出去。

哐--!

伊芙琳短暂失去了意识。有多久她不知道。但她恢复清醒时,听见自己生理性的剧烈咳嗽声。嘴里溢出咸腥的血沫,发黑的视野里是断裂的木条,身体的一些部位像不属于她一般,可能疼痛超出了痛感的极限。她眨了眨眼,理解了自己身处何处--刚才的走道更远处墙边码放着装舞台布景卷轴的箱子。她大概直接被打进了这堆板箱。

伤势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她做出评估。右手臂和肋骨应该多处骨折,可能还有脑震荡,但多亏了穿在燕尾服里的特殊材质防护衣,木条没能刺穿她的身体。

下一个念头:劳伦佐在哪里?

伊芙琳挣扎着要起身。

眼前再度发黑。一股大力钳住她的头。

劳伦佐扯着猎人的头发将整个人提起。他不解地顿了顿,触感很奇怪。下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只抓住了深棕色的短发与整层头皮,猎人居然像蜕了一层皮的爬行动物,直接向下脱落。

是假发。

伊芙琳抑制住大笑的冲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借着下落的势头前扑,还能行动的左臂撑地,改换成狼狈的半跪姿态,转了个身,挨着墙面想要站起来。

劳伦佐走过去,尖头雕花靴子抵住猎人的肩膀,很轻松地将她掀翻在地踩住。

“继续逃啊,”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真心要鼓励她似地说道,“继续,加油,你可以做到。”

伊芙琳失色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明明他只踩住她的肩膀,那感觉更像被巨石压住胸口,呼吸都变得艰难。

黑发的吸血鬼手中还提着假发,发梢沾了一点她的血。他拎到眼前看了看,失去兴趣扔开,好像这时才第一次注意到她长什么样,目光在她的红发上逡巡片刻。

“我记得你,”他迟疑地说,随着确信增加笑意也加深,眼中焕发异样的神采,“啊,原来是你。失礼了,没能认出是--”

语声戛然而止。

伊芙琳勾脚猛踹他膝盖后方。即便是劳伦佐这样的怪物,猝不及防之下也膝头一软,双手撑地才没直接亲吻大地。

这还没完。

另一侧鞋跟与地面相叩,瞬间弹出尖头刀片。她右腿朝内一收而后蹬出,银刃直刺敌人心脏!

利刃穿透肌骨,发出闷响。

吸血鬼的身体僵了僵。

“去死吧。”伊芙琳喃喃,要转动刀刃搅开创口确保捣毁心脏。

下一秒,金属折断发出嗡的哀鸣。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劳伦佐抓住她的脚踝。鞋跟的白银刀刃已经被徒手折断。刃身大半还扎在他胸口,濡湿的暗渍正在他的礼服外套扩大。但他还能行动。

怎么可能?!只要用银质的武器击中心脏,除非……

“啊,原来如此……”劳伦佐略微皱眉,嫌弃地用手指尖将银刃从胸口拔|出|来,吸血鬼比人类颜色更暗沉的血液溅到伊芙琳脸上,比冰雪温热,但依旧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因为我上次躲开了你的子弹,你就认为白银能够杀死我,”他遗憾地摇头,“这是个不幸的误会。我不是纯血始祖,但继承了一部分始祖的能力。白银能使我受伤,但不足以杀死我。”

劳伦佐怪物般的实力有了解释。

他轻轻叹气,以几近控诉的表情捂住胸口:“女士,你让我心如刀绞。”

伊芙琳的躯体濒临极限,想要用力反而开始抽筋,动弹不得,思绪冻结,眼睁睁看着他俯身凑近,摘掉了染血的假面。

劳伦佐安静地看了她片刻。

“我不喜欢失血的感觉,”他继续低下来,深吸了口气,她慢了半拍才意识到他在嗅她,“但我喜欢你的味道。”

吸血鬼微凉的手指温存地抚摸她的发丝。

“我喜欢你的红发。”

美丽的、邀请人发狂的赤红眼眸与她的相对。

“我喜欢你的眼睛,”他的嗓音与丝绸有相近的质地,轻柔地滑过耳膜,留下舒适的颤栗,他柔和的低语仿佛是动听的诗句,“你去过北地吗?那里的湖泊会结成不化的坚冰,哪怕马车从上面经过冰面也不会碎裂。那样的湖面映出冰川还有天空,你的眼睛就是那种蓝色。”

“我想要吃掉你。”不屑无差别地啜饮猎物鲜血的怪物说道。

他以拆开礼盒缎带的小心姿态解开她的领结,又忽然急不可耐,高领最上端的纽扣在大力拉扯下崩落地面,弹跳了两下,滚到远处。

劳伦佐却忽然停住了。

男士衬衫的高领下,脆弱的脖颈竟然被薄薄的一层白银软锁甲覆盖。那更像是某种奇异的装饰品,要强行解除并不困难,但足够打消任何建立起来的仪式感。

劳伦佐那一瞬间的表情十分精彩

伊芙琳失色的嘴唇勾起,如果可以,她一定会放声大笑。

“在前面!”

“刚才就是那里有动静!准备应击!”

人声与脚步声将凝固在原地的双方惊醒。伊芙琳不太清醒地想,看来她刚才没有昏过去很久。只怪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搅乱了她的时间感。

劳伦佐不悦地绷起唇线。但他表露强烈的情绪只有瞬息。

“那么,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上次我们约定好的。”他彬彬有礼地要求。

她没有作答。

“伊芙琳--!”

她听到菲兹的声音。

黑发吸血鬼笑容尽敛,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杀意。

“闪开!!”伊芙琳都辨认不出自己的声音,那样粗粝,那样尖锐。

这一声警告燃尽了她仅存的力气,她终于开始感觉到断裂的骨头作痛,四肢很冷,眼皮很沉,她哆嗦着抽气,眼前发黑。

劳伦佐把手边的杂物、包括伊芙琳散落在地的各种兵器全都随意地朝赶来的猎人扔过去。而后,他捏住伊芙琳的下巴,迫使她转头重新看向他,又问一遍:

“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怀疑如果不回答,他会忍不住立刻掐断她的脖子。但他为什么要强求已经知道的答案。

已经没有余力试图去理解怪物的思考方式,她低声回答:

“伊……芙琳。”

劳伦佐松开了她。伊芙琳闭眼又睁眼,他已经消失了。

断断续续的意识再次聚集起来的时候,她被同伴们围拢在正中。

伊芙琳抬头,是菲兹支撑着她,要将她运到担架上。他的面具丢了,他在大声说着什么,眼睛像在燃烧。她第一次看见菲兹总是笑嘻嘻的娃娃脸露出那种表情。但她找不到词语给“那种”下定义。

伊芙琳感到自己看到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她选择闭上眼睛,却仿佛与另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红眸相对。在梦与现实模糊的边界,它正冰冷又专注地凝视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伊芙琳也在认真杀劳伦佐,劳伦佐大概认真了三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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