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书读的越来越多,见识不一定增长,但是她的想象力持续增长,语文课上的形容词,她觉得一定很美,那种刹那的美,她自己就会想象并且带着这种美好的想象去生活,去行走在未来。
所以如果以后别人看见火树银花可能只是一句,“哇,真漂亮,火树银花真漂亮。”
不太有文化的呢,就会说,“对,这火花子怪好看。”
但是熠熠呢,就会站在那里胸有成竹地讲,“这个原来就是火树银花啊,难怪人家讲一夜鱼龙舞,这样地热闹呢。”
所以学一个词儿,从学的那一刻开始,幸福地想象十年,然后在遇见了之后再幸福地念叨一辈子。
这可能是上学对熠熠这样的小孩,最大的影响了,她一辈子活的不会太悲惨,总是有点别人理解不了的快乐,书籍知识给予她的东西现在都无法呈现给大家。
但是他们塑造了一个好心态的孩子,一个有些知识浪漫的好孩子,是的,有些浪漫,但不酸。
家庭条件的特殊性,让这个孩子从小就不会酸,太接地气了。
外面热锅冷油的的碰撞呲呲作声儿,三女坐在床边儿看着自己妈妈,“熠明去当兵去了,寄回来了两百块钱。”
“借给我一千块钱,我凑凑的话,买个小吃车,到时候单干去,在厂子里面做临时工,钱是人家正式的一半儿不到。”
她第一次回娘家借钱,开这个口,多羞人啊,嫁出去的女儿都这个年纪了,还过的没有那么如意,还要这样不体面的回来借钱。
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睡炕的,小脚儿的老太太盘腿儿坐在炕上,皱巴巴的脸上却红润,旁边有个深色木头箱子,做的景致漂亮,拉开铜锁儿,开一扇小柜子门,掏出来一把椰枣儿吃。
多难得,热带的椰枣儿,她自己吃着,“你嫁人的时候我就不愿意,这个男方人,长的秀气一看就不能干,而且没爹妈兄弟在这边帮衬,你日子难过的很。”
“果真,你不听,现如今,人身体也不好,你一个人抛头露面出去做小买卖,去推着小推车穿街走巷的,我跟你说,熠明给的钱两百,你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继续干临时工,我这里没有钱。”
老太太说话有底气,她多少个儿子女儿,三女排行老三,上面有兄有姐,她哪个也不靠着,乍然听到这样直接的拒绝,三女肚子里面一团草,把人堵死了,低声下气地开口,“妈——钱我还给你,但是连本带利,我按照两厘给你利钱。”
“你拿来的钱还给我啊?”老太太吐出来椰枣的核儿,“我没钱!”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自己当初非得要嫁的人,老太太嘴巴就比较犀利了,过来人她还抽烟呢,手里拿着烟嘴儿装烟丝儿,“你连个亲生的孩子都没有,你要是听我的话,你至于给别人白白养孩子吗?”
你糊涂的不像话,从看男人的那个时候起就糊涂,糊涂了二十年。
我那么多子女,要是都像你一样没出息,我早就吊死去了。
娘家娘家,不是你一个女儿,我靠不上你,我以后也用不着你。
三女等着哭完了,才擦擦眼泪洗把脸走了,“妈,你就当我没来过,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只是我以后该怎么孝顺你,还怎么孝顺你,你说得对,这是我自己选的,我自己走。”
我走,不用你拉我一把。
“我养三个孩子,你瞧不上我——”
老太太烟管儿砸的桌子碰碰响,扯着嗓子生气,“我就是瞧不上你,别人的孩子都是白养,我早就告诉你,我跟你说去跟别人生个去,怀了终归是你的孩子,喊你一声亲妈,马海洋他没有意见,有意见他来找我,结果你呢,抱了他前面的孩子来,还带着俩拖油瓶,你就是该。”
恨铁不成钢,家里多好的条件,几个姊妹都好,“独独你一个看人家长得好,相中个男方男人,你看看你姊妹过的什么日子,你过得什么日子,三女啊,你一辈子不听话,你到现在还不听话,你要是听话,这俩女孩儿你就送回去,她妈都还在呢,留着熠明现如今去当兵有补贴,你不然早晚拖累死自己。”
爱听不听,不听就滚。
三女就滚了。
借钱是真难啊,那时候借钱是真难,没有银行愿意借,亲戚朋友更难了。
所以后来讲银行利息高之类的,但是何尝不是提供了一条路啊。
免得你东借西凑的,看人脸色还得搭人情,最后还落不到一句好话儿呢,三女现在要是有银行借钱,哪怕是两厘的利息她都愿意。
路上自己骑着自行车,把夜色踩的咕咚咕咚的,她眼神坚毅的很,我就是要把三个孩子养大,我丈夫身体不好,我这不是还好吗?
我还有个儿子,为了分担家庭负担,三年前虚报了年龄去当兵,为的是什么?
俩女孩儿好好的,熠月马上就毕业了,熠熠那么用功还有两年考大学,这么好的女孩儿,你送到她亲妈那边去,那路就断了,来女孩当初一心一意跟着出来,为的不就是从那三十六弯的大山里面出来。
送回去别说上学了,她们不能种地,家里也供不起,也不认识人,无非就是找个山里人嫁人,也不会做什么农活儿,这叫造孽。
她就一股劲儿,我砸锅卖铁把你们养大成人,自己亲妈都瞧不起,我活出个样儿来给大家看看,我给我儿子娶媳妇,我给我二女供出来找工作,我给我小女培养成大学生。
五月的风,带着樱桃的香味,树枝里面,夹杂着熟透的红,她回家跟马海洋大哭一场,俩人就再也没有想着问人借钱过,熠月回来亲眼看见的。
想起来谷老师说的飒飒的事情,心里划过去一个念头。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钱重要,手心一辈子不要朝上。
任何人有的钱,都不如自己有,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这句话她踏踏实实地受到教育了,这是她对于财富的最初的印象跟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