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骁沉默着,盯着谢沉沉看了许久。
可即便如此,他仍很难再把眼前这个瘦弱伶仃的少女,和昔日白胖圆润的小女孩联想到一起:
她长大了,也长变了。
瘦出了带着尖的下巴,抱着狸奴的手,手腕细得像是轻轻一折便能折成两段,唯独一双眼睛,仍如少时清澈而水盈。表情却写满不安。
他不喜欢她这个表情。
“谢沉沉。”于是魏骁微皱了眉,蓦地开口。
略一停顿,又竭力放缓了语气。
他问她:“你想不想离开朝华宫?”
话落。
谢沉沉看他的眼神先是一滞。
察觉到他的语气平静却庄重,不像哄骗,反而是在真诚地问她是否愿意,她的眼神却如燃起希望般,忽的亮堂了起来。
沉沉思考了很久。
一贯缺乏耐心的魏骁,破例给了她充足的时间。
久到魏治手上被狸奴挠破的伤口都已被太医包扎好,坐立不安,在廊下走来走去。
她仍然低着头,皱眉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没眼色的小蹄子!
魏治瞪着她,脸色表情恨恨。
刚要开口催促,侧头一看,却正对上自家三哥隐含警告的眼神,末了,也只能强忍下来,没有作声。
几人各怀心思,各自沉默。
一片死寂中,除了在沉沉怀里四处张望警惕的小狸奴,最后竟谁也没有发觉。
廊柱后,素白的衣角一晃而过,很快消失得不留痕迹。
......
当夜,魏弃如旧煮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面。
只不过,这次他没有端回主殿,而是在小厨房那张残破不堪的木桌旁吃完,又顺手把碗给洗了,坐在一尘不染的小厨房里发了会儿呆,方才起身离开。
受困于这一方天地,他的日子的确枯燥得千篇一律。
有没有人在身边都一样。魏弃想。
他能做的,无外乎是在殿中看书,刻木一类的琐事。
四下寂静,唯有烛火燃烧不时发出的噼啪声,提醒着他时间悄然流逝。
而等到隐约有了困意,也无需分辨是什么时辰。
他只需随手将未完成的木塑搁在一旁。简单沐浴更衣过后,便可安躺在床上,闭眼入睡——
他以为自己应当睡得容易。
可奇怪的是,那一丸溶在甜汤里的清气散,似乎也没能帮他静心。
“……”
他的心始终不静。
“……”
他在想一个人。
魏弃眉头紧锁,霍地睁开眼睛。
盯着头顶的帷帐,他想了许久,最后,终于得出一个几乎完全自洽的结论:自己现在的不痛快,毫无疑问,是在遗憾没能及时对她出手。
对。
早知她要走,便不能让她带着秘密活着离开,而应该先一步扼死她于掌下;
应当先把她杀了,而不是眼睁睁放任她跟着魏骁走——
但不知为何。
想象出那双泪淋淋的眼睛,求生时挣扎的表情,很快,他又愕然地发现:哪怕杀了她,自己仍然还是不痛快。
那种不痛快,或者说是更深一层、他理解不了的心情,甚至在心底翻涌地愈发强烈。
……可是,为什么?
这少年还太年轻,尚不知聪慧与多情是两种并不共通的天分。
年少早慧,固然使他总能轻易察觉旁人的心思,对那些看似复杂的宫中事洞若观火;
但一生中的大半时间,都被囚禁在与世隔绝的四方天地,又使得他虽多半懂了,却并不明白这个中的微妙之处。
这世间事,粗看总是大差不差;但其实差一分,都大有不同。
想来想去,亦只能草草得出个结论:自己一时迟疑,竟叫指缝间漏出个不该漏的棋子,难免不快。
尽管那不过是旁人藏于自己身边的耳目,是随时都会两边倒的墙头草;
旁人给些蝇头小利,她便忘了自己的“深情不悔”;
她走时,甚至记得带走那只狸奴,却连道别都未曾与他说一声。
可这样的人,竟叫她活着走出了朝华宫。
若她口风不严,向魏骁透露了什么……
还是杀了她的好。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曲。
心底似有个幽暗而喑哑的声音在叫嚣:不杀了她,后患无穷。
唯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杀了她……
杀了谢沉沉。
他的指甲已然陷入肉里。
短暂的痛意却竟无法让他完全清醒,他只清楚感觉到自己的神智在逐渐脱离身体,那股熟悉而霸道的气劲在四肢百骸恣意涌动,几乎要冲破他的经络而向外肆虐。
呼吸变得急促。
他的眼底染上赤红嗜杀的艳色。
忽然间,却听“吱呀”一声。
原本落针可闻的殿内,有小心翼翼的推门声传来。
紧随其后,是清晰无比的“喵呜——”一声。
“……肥肥,”推门的人脚步一顿,立刻低声无奈道,“小声点、小声些。不要叫。”
她说:“殿下应是早都睡下了,可别吵到他。”
语毕,却似乎还嫌威慑力不够。
浑然不觉自己声音更大的她,又飞快补充了句略带恫吓意味的:“他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等下被吵醒了,定把你狠狠扔出去。”
将一切尽收耳中的魏弃:“……”
作者有话要说:阿7:?我没听错吧,她说我脾气不好。
沉(望天噘嘴):啊?啊?风好大我听不清,有谁在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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