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陈辰都没再出门，每天不是在自己搭的大棚里“种菜”，就是监督伊瞬重拾记忆。
种菜没什么难的，这些植物接触起来虽各有各的危险，但陈辰几年如一日地坚持下来，早就把所有操作都背得滚瓜烂熟了，梦游都能做个大差不差。
难的是后者。
伊瞬一想以前的事就头疼欲裂，还不能用止疼药，一止疼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陈辰没别的招，只能强行摁着熊孩子的头硬逼着做作业。
疼得厉害时伊瞬就会哭，一会儿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会儿又是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陈辰遇到前者会心狠地直接无视，遇到后者就在两只耳朵里都塞上耳机放歌抵御声波攻击，就翘着二郎腿在旁边等着伊瞬哭完继续。
拉锯几次之后，伊瞬悄悄转变了进攻策略。
落泪，但不哭出声。疼，但拼命忍着。
起初陈辰庆幸自己清净了，可事后反省时才发现，这才是自己苦难的开始。
她冷眼看伊瞬哭一个小时都可以无动于衷，却唯独忍不了伊瞬强忍痛苦努力尝试哪怕十分钟。
眼看着小小一个人缩成一团窝在椅子里，疼得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衣服也被冷汗湿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往下掉，却偏偏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握笔的手就算抖成筛糠也在努力一笔一划把新记起的内容写下来。
这种无声的隐忍懂事，总能穿透陈辰的铁石心肠，直击她的灵魂深处，让她不自觉想起年幼时那个在恶人堆里步步为营的自己，每看一眼这样的伊瞬就像是再看一遍翻版的自己。
那样的苦，如果可以，这世上本不该有任何一个孩子去承受。
“算了，休息一小时。”
陈辰扒拉开伊瞬手里的笔杆，换了支只剩一半的高级营养液塞回去。
伊瞬吸了下鼻涕，声音软趴趴蔫兮兮：“谢谢姐姐。”
说完打开营养液，十分克制地只喝了一口就把盖子重新盖上。
明明一句抱怨的话没说，却每一根头发都委屈求全到了极致。
“饿就都喝了，抠抠索索的，显得姑奶奶我很小气一样。”
陈辰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就打心眼里不爽。
伊瞬这才听话地把试管喝空了。
陈辰把光表给她，让她自由上网一小时，自己去外面溜达。
一个人待在木屋里的伊瞬仰天，长长松了口气。
她拿着光表窝进沙发里，抱起缝补过的兔子公仔，打开动画剧场接着看她这两天每天都看的动画片“美少女大战汽车人”，看到激动处时不时暂停一下剧集，跟着风发两条弹幕。
屋外，陈辰其实也没走远，坐在自己高高的垃圾山头，从箱子里翻出高倍望远镜往木屋的窗户里看。
看到沙发上伊瞬又生动起来的表情，心里的不爽和憋闷突然就少了许多。
小女生就应该是这样天真烂漫的才对。
只可惜自己等下回去，又要给她添堵，叫她生无可恋了。
陈辰看着镜头里的人，盯着动画里的场景突然捂着嘴窃笑，两手跟触了电一样疯狂打字发弹幕的惬意德行，脑海里突然涌入一个突兀的想法。
如果把伊瞬交易给追杀她的人，她会恨自己吧。
……不，她大概率不会。
她只会强颜欢笑，虽然心里很手上很绝望，表面上却会努力忍着不说出来，用最灿烂的笑容对自己说：谢谢姐姐的照顾和救命之恩，姐姐要保重哦。
想到那样的场景，陈辰突然感觉心口堵堵得十分难受。
算了，她见不得那种事发生。
要是伊瞬自己的人愿意出钱，最低只要有个二三十万，就不考虑跟追杀的人交易了。
自己不是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土匪，小偷小摸还行，大凶大恶还是算了。
只不过，就算是送回她本来的环境……
陈辰不由得想起了几天前伊瞬刚醒来时，对木桶和电极的惧怕。
以及这几天伊瞬想起的一些，关于“张阿姨”与“瞬瞬”的联系。
伊瞬称呼那个死去的女人张阿姨，而对方称呼她瞬瞬，伊瞬所想起的回忆都是小时候的。
张阿姨似乎工作很忙，只有偶尔下班时才会来看她。
张阿姨会陪瞬瞬吃饭、玩耍，两人还会一起做填字游戏，几乎是对瞬瞬有求必应。
平时张阿姨工作忙的时候，是由张阿姨的两个姐妹一起照顾瞬瞬。她们两人更严肃也古板一些，只看着瞬瞬不能出房间乱跑，以及完成每天的作业，却不愿意陪瞬瞬玩。
伊瞬能毫不犹豫地说出，张阿姨对她特别好，她们虽然不是亲母女，但她知道张阿姨把她当成女儿，她也把张阿姨当成妈妈。
但当陈辰想要顺藤摸瓜找出伊瞬的背景，问起伊瞬是否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除了房间还去过哪些地方时，伊瞬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好像她的整个童年都只在一个房间里待着、只接触过三个人、十岁到十六岁之间的记忆都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件事疑点重重，但苦于伊瞬实在想不起更多，没有进展。
陈辰试了两天决定放弃，从今天开始让伊瞬只想最近发生的事。
还不知道伊瞬的少年时期到底处于什么环境、发生过什么事。
但只看她的童年时期的话，把她送回去她恐怕也不会过的很好。
跟她最亲近的张阿姨已经死了。
至于那两个张阿姨所谓的姐妹，在陈辰听起来更像是上下级关系里的下属的两人，还活没活着都不知道，就算真活着，估计也不会善待伊瞬。
只能先调查清楚再做决定了。
陈辰算着时间，等一个小时差不多到了才溜达着回去。
伊瞬看到陈辰回来，兴奋地从沙发上蹦起来，跟一阵风似的刮到陈辰面前：“姐姐，我刚才看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角色！”
“嗯？”陈辰漫不经心地问。
这两天伊瞬时不时就要来找她分享看动画的心得，她其实烦不胜烦，但每次要是不搭理这小祖宗能难过半天，还不如假装应付两句。
“她是个反派姐姐，本来看着像个小哥哥，变身之后穿上美少女的裙子可好看了！而且也是表面很严肃，其实很容易就心软，感觉很快就能被主角团的小姐姐们勾搭走！”
伊瞬举着光表上的全息投影，手舞足蹈地给陈辰展示画面里的角色。
陈辰默默盯着动图里那个一身紫色玛丽苏蓬蓬裙，做着羞耻的变身姿态的少女角色。
眯起眼，深吸一口气：“你刚刚说，也？”
伊瞬：……
她小手一抖，差点直接把光表给扔出去，还好一通忙乱后给接住了。
“没，没有。”
“嗯？”
“真真真真没……唔，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个角色让我想到了姐姐……当然她根本不如姐姐十分之一，不对，百分之一的美丽潇洒飒爽帅气！”
伊瞬小嘴噼里啪啦一通叠甲。
陈辰虽然认为自己不是那种会听彩虹屁的人，但也确实没有想扁人的冲动了。
伊瞬赶紧见好就收，把自己的动画窗口关得干干净净，把光表捧在手心里恭敬地双手奉上：“姐姐走了很久，我想你了嘛。”
陈辰接过光表带上，扭头就走。
“少在我这嬉皮笑脸。”
谁听她的鬼话，还想自己呢，刚刚看动画看入迷了笑得前仰后翻的也不知是谁。
陈辰刚坐到工作台前，就听到某人倒腾着小碎步很快追了上来。
伊瞬端着杯热气腾腾的水，往她手边一放：“姐姐不要生气了嘛，我这就去回想记忆，我超乖的！”
这还差不多。
陈辰探进光表空间摸营养液，这一摸直接人傻了。
装营养液的地方空荡荡，只剩手里这最后一管。
不是吧，她上次从金市离开明明存了一个多月的高级营养液。
喝完了。
“姐姐，你怎么啦？”伊瞬看到陈辰脸色不对，歪着头问。
“……没事。我只是想到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陈辰努力调整出平静的表情，把最后一瓶营养液放到伊瞬手里。
伊瞬听到陈辰要出门，表情一垮。
不过很快嘴角又浮起微笑：“姐姐放心去吧。我会好好看家，好好完成任务的。姐姐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嗯。”
陈辰感觉自己是飘着走出木屋的。
实在是，有点虚。
她已经不敢算自己这个月的开销会有多少了。
甚至把她逼到半个月就得出去采购物资，不然就会活活饿死，还是饿死两个的地步。
原来养孩子是这种感觉吗，怪不得街头总是有那么多被抛弃的小孩。
陈辰穿过第十八街区，来到第十七街区巷子里的自动贩卖机前。
正想购买两排高级营养液，却突然听到机器发出刺耳的警告声。
【余额不足，购买失败！】
陈辰查看自己的余额，陷入沉思。
新一批活性药剂的交易日期是明天，而且因为上一次交易把钱凑到了整数，她就干脆都存起来了，从金市的财行赚点聊胜于无的利息。
她平时不干这种掏空家底的事，但上次老金正好送了她一排高级营养液，她想着一个月吃喝不愁，干脆存就存了。
怎么也没算到自己会突然遇到个吞金祖宗。
“喂，买不买啊！没钱就滚，别挡着老子花钱！”身后排队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骂到。
陈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让开。
中年男人从她身边过的时候，还故意侧着身子用力撞了她肩膀一下，把她撞得狼狈地倒退几步才站稳。
男人表情不屑地翻个白眼，往旁边的地上啐了一口：“臭穷鬼，晦气！”
陈辰也没说什么，只是掸了掸肩膀被撞过的位置，步伐缓慢地离开。
随后在走过拐角，心里默数到十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难听的嚎叫。
“草，怕不是刚刚那死穷鬼身上的跳蚤！痒死老子了！”
那当然不是跳蚤，而是厄摩多松叶上的刺啊。
只要扎一下，皮肤立刻瘙痒难忍，一小时后开始起水泡，最后逐渐溃烂，能让人痛不欲生，任何启元星的药物都只能缓解却无法治愈。
快点剜掉那块肉还能解决，不然的话就要截肢了哦。
陈辰十分好心地在心里默默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