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丽莎说,战争离我们已经变得格外遥远。】
1985年12月1日,一位居住在远方的夫人寄给我一封明信片,上面是某处废墟。透过灰色、黑色与白色的对比,我从仅存的三扇拱门上看出细致的花纹,最中间的那扇门上有一个完好的十字架。
我猜它是鲜红色的。
莱丽莎说那同样是石头做的,那扇门是她离开家时经过的最后一个地方。
“你不是住在伦敦吗?”
“在很久之前,那是我以前居住过的一个家庭。”
她把我抱在膝盖上,黑色的衣袖擦过我的脸,我闻到一种木料焚烧的气味。
她说:“我的父亲曾经告诉过我,世界自每一次诞生开始,但是他忘记了,世界也伴随着每一次死亡而结束。”
我对于莱丽莎拥有父亲这件事感到惊奇,因为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先前,我以为艾里奇是我们这里最特殊的,因为他会时不时提到自己做军官的父亲。
但是艾里奇本人是一个坏种,保姆们会在私底下骂他是个痞子,她们聚在一起的时候隐晦透露过艾里奇的母亲是个妓|女,我问过她们“妓|女”是什么,然而她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回答我。
我大概明白那是一种不体面的工作。
大我两岁的艾里奇也羞于提及他的母亲,不过他也会借着出去做工的时机偷偷跑去河道那边。那里种着一排柳树,化工厂与我们隔着一条能够供渡轮通过的河。煤块与石油粘在早晚下班的工人身上,一些穿着怪异的女人会在夜晚靠着柳树。
“因为他要去找妈妈。”一个更大的女孩和我说。
她是到了年纪就没有读书了,在河对岸的纺织厂工作。如今还住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年纪没到,再加上孤儿院总比外面的房租便宜一些。
女工并不喜欢艾里奇,当我在她面前表现出对此事的兴趣时,她便诋毁道:“那个女人本来是想打掉他的,但是吧,她付不起流产的钱,就去找了老办法,没想到小孩居然还活着。”
本不应该活着的艾里奇因为医生的疏忽而得以诞生,但是没有人要他。
或许还是有的。
那个站在柳树下,脸上有一道疤的女人很可怜他。
“所以,你是艾里奇的母亲吗?”
某次,我跑过去问那个女人。
我以为她会回答我“是”或者“ 不是”,但是她却像是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拳似的弯下腰,啐了我一口走开了。
后来,艾里奇想打我。可惜他在扑过来的时候摔了一跤,脸撞在楼梯的尖角上,划出一道伤口。他和那个女人在同一个位置上拥有了同样的疤痕。
回忆到此为止,我抚摸明信片的边角,磕磕巴巴地阅读上面的文字:
我希望你还好,莱丽莎。冬天的时候快把我饿坏了,到处都是能够埋葬我的雪堆。黑色的河水流过山底下的小镇,许多......在那里休息。有时候它们会在枯萎的芦苇边上扑腾,像牲口一样。
河水带着那些人的垃圾一路往下,人们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我们的生活总得回到正轨,......怎么样了?前一阵子,园丁来找到我,他说自己老了,应该回去了。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把她交给我吧。
莱丽莎安静地看着我,用手指着帮助我阅读。她的房间烧着炉子,炭块在火焰里焖成橙红色,房间里充斥着滚烫又干燥的无形的东西。它们凭附在莱丽莎的手上,又通过她的手传递到我的后背。
我对着玻璃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有一个我!
1985年12月x日,一位夫人给我寄了一条十分厚实的裙子,不过裙子的后腰有绑带,我没有办法一个人系上。我去找了那个女工,她帮我把绑带拆下来,缝了一条拉链上去。
1985年12月13日,一个大学生过来给我们上课,他说,所有的物体都会以同样的速度下落。
为此,他把女工的剪子借走了,又拆掉黑板上方悬挂的那个刷了红漆的木十字架。莱丽莎气疯了,但是她没有能力赶走那个大学生。
“好吧,好吧。”他摇着头,“以‘博爱众生’的名义,所有的物体都以同样的速度坠落。”
最终,我只是听到木头坠地的声响,四周响起窃窃私语声,孩子们惊奇地呼喊着。
当时我和莱丽莎并肩坐在火炉旁,她压着我的脑袋,我们一起看着无烟煤吐露火苗。
“他说得可能没错,万物都以同样的速度坠落,但是仍有物体会在坠落之后飞升。”
时隔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得以猜测那是她对于大学生的诅咒。不过那时候他已经与女工恋爱了,因为还剪子的时候,他意识到女工是一个勤劳的好女孩。
“上帝会保佑你。”女工离开这里的时候送给我一条黑色的裙子,是由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布料做成的。当我捧着它去向莱丽莎诉说我的惊讶时,她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神色。
当我从莱丽莎的办公室离开时,和女工一起的大学生突然喊住我:“那天你没有看到结果吧?”
“跟我来,我带你再看一遍。”
他们把我带到后院的小房子上,给我看了剪子和十字架。随后让我走下楼梯。
当时莱丽莎距离我很远,那是我一个人尝试着触摸冰冷的墙壁,它黏糊糊的,让我内心滋生出一种被割裂的恐惧。
我感受到心脏乱跳,像是把一只鸽子关进去了。
我走出来,他叫我离房屋远一些,以免下落的东西把我脑袋砸开花。从我的角度往上看,房子周围枯萎的树枝近乎达到天空的尽头,或许那些交织的黑色线条上就生长着一个天堂。
“你站远了吗,伯德?”女工在窗户边尖叫着。
“站远了。”我几乎扯着嗓子喊。
“你看着点,看着点!”这是那个大学生。
他松开口袋,里面是羽毛、剪子,以及被拆下来的十字架。
虽然周围没有一丝风,羽毛却飞走了,直上云霄,再也无法看见。
他们高兴地在楼上喊叫:“你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什么?
十字架和剪子在坠落。
1985年12月20日。一位黑色头发的夫人在栅栏外看着我。我想走近,孤儿院的铃声突然响了。
那把我吓了一跳,紧张得令人作呕。
还好,过了一会,铃声停了。通过那位夫人黑色的眼睛,我的头脑却罕见地出现一副画面,一只怪物,像一条巨大的蟒蛇,用身体缠绕我,并且开始挤压。
我知道,蟒蛇是通过挤压动物的内脏,使他们心脏破裂死亡。
我吓坏了,逃走了。
1985年12月21日,有客人到访,莱丽莎停了我的课。
1985年12月22日,停课。
1985年12月23日,女工要结婚了,长老会已经为她安排好诸多事宜,当然,我在停课。
1985年12月24日,窗户外面好多乌鸦。河里也有?
1985年12月25日。
......
......
夫人拥抱我。
1988年1月1日,李尔王的朋友以为自己坠落悬崖,虽然悬崖并不存在。莱丽莎说从未有人拜访过我,她对于孤儿院外的一切避而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