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沉沉,难得下过一场雨后凉爽宜人。
龙颜大悦,遂摆宴听戏,戏台搭在了花团锦簇的御花园内。鸟语花香,莺莺燕燕,是一番争奇斗艳的美景。这皇宫内的妃嫔们挑选着盛装登场的衣衫,暗自思忖绝对不能被旁人比下去。
这宫中的恩宠,是她们立足的根本,有宠才能像人一样的活下去!要不然就像是清冷别院中的那个落魄女人,不仅没有位份,而且冲撞了一个嫔妃的宫女,都要唯唯诺诺的跪在地上道歉。
人真的不能活成这样,还不如死了呢!
芙蓉苑内,冰清水冷,门扉紧闭。
一如无人打理的芙蓉,早就成为了枯枝。
旁人的宫内都在雕花白瓷的瓷盆中摆放着赏赐来的消暑寒冰,只有芙蓉苑内像是蒸笼般没法住人。宫里的奴才们早已经把这里列为了“禁地”,没人愿意前来当差。此处,只有一位宫女和一个没有位份的女人。
按理说,就算是个瞧对眼的丫鬟,皇帝都会给些赏赐,衬个封号。只有这个女人,因为是罪臣之女,皇帝便像金丝雀一样养着。喜欢的时候让她跳舞助兴,不喜欢的时候,早已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芙蓉苑。
孟昭昭。
这两个词,就是整个后宫茶余饭后耻笑的对象。
“小主,您就不着急吗?宫中设宴,就没有邀咱们,怕是已经忘了还有芙蓉苑了吧!”扇扇子的宫女名叫杏儿。她抱怨着自己主子不争气,明明有这样一张动人心魄的脸,却甘心居于这冷宫中。若是好好打扮出去,定是艳压群芳。
她皱眉看着自己主子,心中暗叹不努力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
“不急,命中没有莫强求。”孟昭昭低着头,粗糙的布料遮掩不住她清妍的面孔,虽说用这么平常的语气说着话,当仍然能听到她语音末尾的哭腔。
她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白兔,只有真的往她身上捅了一刀,才能听见她的尖叫。
“可是!”杏儿有苦说不出,只能眼巴巴看主子仔仔细细的挑针绣花,补贴自己。她打量着自己主子,面容绝美,荡漾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但眼中没有笑意,只有如同寒霜般的凄楚,十分动人。
若是自己主子耍些手段,也不会因为前日冲撞了贵嫔的宫女,就被一个区区嫔位责罚!况且,那日皇上正好下朝来看贵嫔,只轻蔑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几乎要晕倒的小主,撂下一句:“把你家主子扶回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杏儿越想越气:“若是今日能去宴会,就算远远的让皇上记起来也好。”
孟昭昭好像并没有将羞辱放在心上,毕竟她已经太习惯这样的折磨,她声音柔和:“我这伤都没好,怎么去?前日跪在贵嫔那里一个时辰,我能站起来走路便是不错。旁人有的,我们不一定要有。”
她撩开裙摆,雪白牡丹般的肌肤上还有前日留下的伤疤。虽然太医院送来了药,但消肿过后,膝盖仍然是红红的,像是汁水充沛的花瓣,轻轻一掰,就能闻到香甜清新的味道。
寂静的门外,响起一阵毛毛躁躁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名小公公推门进来,他面露不情愿的表情,似乎十分反感别人让他接触这芙蓉苑的晦气人物。他掐着声音高声说道:“孟小主,特邀今晚宫宴,共赏美景。”
杏儿一愣,转而噗通跪下。
孟昭昭也柔弱的跪在原地,领旨谢恩。
这如甘露逢春般的喜讯,让杏儿喜上眉梢,待小公公走后,她激动的问道:“小主,今天一定要打扮一番!小主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只要稍加修饰,一定让人诺不开眼的!”
主子好,她也能好过一点。
孟昭昭微笑道:“我记得屋里有一件月白色的宫衣,就它吧,素净些好看。”
杏儿心有不甘,语气焦急:“明明桃粉色的那件衬得小主明艳温柔,怎么又选那死了人的颜色!”她在孟昭昭面前总是口无遮拦,并不是因为两人有多么的熟络,而是事实上,两人的地位并不差多少。
孟昭昭不是册封的妃嫔,连个官女子不是,在民间这只能叫做养在别院的外室,连妾都不如,所以自然她说话也不客气些。
孟昭昭看着杏儿,纤长的睫毛抖了抖,抿着薄唇似乎思前想后了一阵,起身说道:“还是我去寻衣服吧。”
杏儿也没再尽自己服侍主子的义务,因为她真的受够了!若不是当初孟昭昭突然进宫,引得人人自危,自己原本的主子——贵嫔,为了盯住这个女人才把自己派到这里,恐孟昭昭分了盛宠。
然而,意料之外。皇上把孟昭昭接进宫后也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她就像是个调味的小点心,吃过之后便不得喜欢了。
所以,杏儿本是贵嫔的人,虽然嫔位位份不高,但也是能享福的,哪里像现在!以为自己伺候了皇帝的新宠,其实不过是残花败柳!
孟昭昭关上门,一个人站在清冷的屋内,阳光从雕花窗棱洒进来,落在她的肩膀上。她不屑的轻哼一声,摇摇头,伸手从衣柜里拿出来那件月白色宫衣,这颜色虽然清冷,但可以把她衬得如落在梅花上的雪,泛在湖泊上的柔光。
皇上来旨,让她去参加宫宴,证明自己前日的那场戏就没有白做。
前日,她故意冲撞了贵嫔的宫女,引得趾高气昂的贵嫔对她发了一阵怒火,责罚她跪在地上。
她已经半年有余没有见过皇上,而那天她算准了皇上下朝后会去贵嫔宫中叙旧,于是在那里跪了一个上午,终于等到了皇上。
皇上见贵嫔如此折磨宫人也没有发火的原因,无非是贵嫔的父亲——太仆寺卿张葛在平定叛乱中立了功,于是他也就忍了这些小过错。
但是孟昭昭知道,皇上一直在注意着她,火热的目光一寸也没有离开。
她那天故意选择了一件修剪合身的衣服,在烈日下汗水浸透布料贴在婀娜的身段上,至少是个男人都会侧目。所以后来,皇上才会派太医院的人前来询问情况,以及今天收到宫宴的邀请。
而这只是孟昭昭的第一步。
杏儿因为自己置气而有些后怕,万一小主得宠,自己今日的无心之言不就成了大患?而且,自己还说了那句“死人一样的颜色”!这是孟昭昭最忌讳的事情!
因为,孟昭昭和其他妃嫔不一样。
她的家父原本任卫尉寺卿,她也是京中有名的贵女,只因孟家是前朝太子党羽。太子服罪,先皇仙逝后,前朝的三皇子也是现在的皇帝登基即位。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孟家诛灭三族,当日百官围观,刑场一片血雨腥风。
原本要上铡刀刑台的孟昭昭,身穿一袭白衣,回眸看向百官的时候,被皇帝一眼相中,从此留下性命,带入宫中,成为这荒废已久的芙蓉苑的主人。也是孟家七十二口唯一留下性命的人,剩下的父母兄弟姊妹全部死于刀下,奴仆或充军或为妓。
风头无二的孟府,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死”这个字成为了孟昭昭的禁忌。
杏儿被自己刚才无心之言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道歉:“小主,刚刚是奴婢多言了,奴婢也是希望小主可以艳压群芳,这样的美貌皇帝一定会喜欢的。”
“无妨,你也是为我好。”孟昭昭坐在铜镜前端详着自己的容貌,她微微一笑,媚态万千。
“小主,咱们只有那支玉钗,还有银质粉琉璃蝴蝶珠花。”杏儿窘迫地说。别人主子的首饰都塞满了琉璃八宝盒,但孟昭昭只得到过一次皇上的赏赐,还都是这些不起眼的东西。
孟昭昭淡然道:“红玛瑙簪花吧,我喜欢红色,喜庆,过节了。”
杏儿觉得奇怪,但也不好多问。
过节?
过哪门子的节?
也对,皇上终于想起来还有小主这个人,算是过节了。
孟昭昭佩戴好簪花,红玛瑙显得她面含春色,娇艳欲滴。
“走吧。”孟昭昭站起身,她没有回头看在铜镜中也欣赏自己美貌的杏儿,自顾自的说,“我跟着你走,一是我对这里也并不熟悉,二是你打探着路,要是碰到贵嫔,我们绕道走,千万别耽搁了时辰落人口实。”
“喏。”
孟昭昭出门,她松了松肩膀,神清气爽。今日理应穿大红色的衣衫,如同青天红日,明晃晃的出现在人眼前。
上一世,宫里会择天朗气清的晚间,摆设宫宴,年年如此,这是孟昭昭入宫后的一场宴会,只不过当时众人遗忘了她,她并未出席,而杏儿假意告假,实则也许偷偷摸摸的看唱戏。
连续三年都是如此。
于是,在前世的第三年,孟昭昭摸清了门脉,趁着这所有人都不在的空隙,偷偷前往了御厨房,在皇上的菜肴中下了剧毒□□。
她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报仇,她不在乎后果!她只有这一个机会,可以躲过所有人的眼睛。宫中的日子本来就是朝不保夕,如若枉死宫中,那么永远都不可能报仇了!
所以,只要那个狗皇帝中毒身亡,任是要凌迟她,她也认了!
然而,天不开眼,那碗饭菜端给了皇上新宠幸的美人。美人毒发身亡,她这个精打细算的计划败露,当天夜里就被施以凌迟之刑!
她怒骂着狗皇帝杨铮,咒他不得好死,咒他被冤魂索命,淬着口水,直到她嘴角撕裂的唇齿被浸满盐水的麻布堵上,一桶桶烫盐水泼在她血肉模糊的皮肤上!
凌迟要求人被割肉的时候人要保持清醒,但莫名其妙的,她在第三十五刀的时候死了,没有遭太多的罪。
她说她做鬼也不会放过狗皇帝的!
于是,她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大吉!放飞啦!!!!!
先说好,女主非c(狗头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