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康普顿以为,朱厚烨说的让他干农活只是说说,真正动手的人是雇佣来的农夫。
但是!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第二次来赫特福德参观的时候,朱厚烨换了一身用法兰西丝绒做的袍子,下摆掖在腰里,脚下踩着木屐。他很自然地接过劳动工具,开始拌粪肥!
没错!
就是经过发酵的人类的粪便。
跟牲畜的粪便比起来,人类的粪便更臭,所以朱厚烨在鼻子上绑了块真丝手帕,可是手里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
“要这样,把粪肥和沙子混在一起。”
朱厚烨用柄长五英尺的大勺,用木桶里勺出一勺粪便,浇在地上火山型的沙子里,然后换了铲子开始拌。
他道:“知道为什么要拌沙子吗?”
玛格丽特把手帕使劲地按了按,小小地后退了半步。
即便她的脸被挡住了大半张,依旧可以看得出她的脸色是何等的苍白,眼底是何等的惊恐!
她以为,朱厚烨说的做农活,只是他口中说,雇佣来的农夫动手做,然后他们在边上看!
谁都没有想过,朱厚烨竟然会真的自己动手!
更别说这臭味!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受得了苦修士身上的味道,但是这种味道,她受不了。
安妮·博林同样被臭得受不了,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道:“为什么?”
实在是太臭了,严重妨碍了她的大脑的工作。她现在思考不能,只能直接索要答案。
朱厚烨道:“从性状上来看,英格兰的土地属于粘土质,跟我故乡的农田完全不同。”
“完全不同?”托马斯·摩尔吃惊地道。
“是的。我故乡的土地属于沙土质。”朱厚烨道,“沙土质的土壤更利于植物根部的呼吸。缺点就是沙土质不如粘土质来得肥沃。”
康普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植物的根部需要呼吸?”
“是的。植物的根部需要呼吸。它们需要空气、需要水分、需要肥料,才能长得更加茁壮。根长得好,植物才能站得稳,才能生长得更好。不然,就会发生倒伏现象。当然,会发生倒伏的原因很多,根没生长好,只是其中之一。”
朱厚烨道,“现在,第二个问题,用来搅拌肥料的沙子是河沙还是海沙?”
托马斯·摩尔道:“河沙。”
“为什么?”
“我只是之前听说,您吩咐管家去购置河沙,还特别强调不能是海沙。”
“摩尔爵士,我问的是,知道为什么选河沙不选海沙吗?”
摩尔摇了摇头。
朱厚烨道:“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河沙比较粗,更利于植物呼吸,海沙则太细。第二个原因是:海沙是碱性的。”
“碱性?”
“是的。盐碱地盐碱地,盐碱地上连杂草都不会生,这就是证明。碱性的土壤会损害植物的根,而河沙是中性的。”
托马斯·摩尔道:“既然有中性,有碱性,那另外一种是什么?”
“是酸性。”
“酸性?跟醋那样?”
“是的。红壤就属于酸性。柑橘类种在红壤上,就生长得特别好。”
康普顿都听傻了。
怎么农田里的土都有这么多讲究?又是粘土质又是沙土质,还有碱性中性酸性之别?
这就是圣人国吗?对土地的研究都到了这一步?所以他们的农田收成才会那么高?
朱厚烨做完示范之后,把工具交给了雇来的农夫管事,让管事带着农夫们试着做,他在一边看,直到确认没有问题,这才让他们继续,而他则带着客人们往开垦出来的农田而去。
“康普顿爵士昨天和前天都没有来,错过了整地。回头你可以向摩尔小姐借她的插画。摩尔小姐的插画上一目了然。”朱厚烨道,“摩尔爵士,您不但是一位出色的学者,还是一位开明的父亲。摩尔小姐的画真的是帮了大忙了。”
虽然博林家也给了两个女儿良好的教育,但是安妮·博林跟玛格丽特·摩尔接受的教育是完全不同的。
托马斯·博林让女儿接受教育,是为了把女儿打造成迷人的社交动物,以为他们家族谋取利益。
而托马斯·摩尔却让他的孩子们一起接受教育,无论是男孩儿女孩儿。所以玛格丽特掌握着很多这个时代属于男人们的技能,她的素描水平超过安妮·博林一大截。
托马斯·摩尔道:“是的,梅格是我最喜欢的孩子也最骄傲的孩子。”
梅格是托马斯·摩尔对长女的爱称。
“看得出来。摩尔爵士,我希望聘请摩尔小姐为我的农书画插画。不知道您是否同意。”
“哦,亲王,罗奇福德子爵小姐的素描也很棒。”
“哦,是的。安妮在绘画上花了很多功夫,我看得出来。但是她的绘画充满了艺术气息。而农书,特别是有些工具的图纸,更需要精确和细致。在这方面,摩尔小姐胜过安妮很多。”
“好吧,您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同意吗?我很高兴,您这么欣赏我的女儿。”
“这是因为,您把您的女儿培养得非常优秀。她会是一位出色的学者型淑女。”
托马斯·摩尔微微叹气,却没有接口。
他的梅格也不小了,是时候进入社交圈,考虑婚姻大事了。
而这,也是他最为忧虑的地方。
摩尔家家境富裕,他本人又是一位出色的学者不假,但是这不能改变摩尔家不是贵族的事实。
当然,托马斯·摩尔也不是一定要把女儿嫁给贵族,以提高家族的阶级。
托马斯·摩尔不是托马斯·博林,他有他的骄傲。在托马斯·摩尔看来,摩尔家的荣耀在他身上,他的儿女只要快快乐乐地长大就可以。
但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托马斯·摩尔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对女人其实很不公平。
十六世纪的英格兰,不,不止英格兰,整个欧罗巴差不多都是如此:男人们靠着为国王打仗建立战功获得领地和封爵,而这,基本没有女人的事。这也使得男人的平均受教育水平普遍低于女士。
宫廷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民间了。
托马斯·摩尔最担心的是,即便是在宫廷里,男人都只看得到女人的美色,却少有承认她们的学识和聪慧的人,更别说欣赏她们。
托马斯·摩尔现在有点发愁。
没办法,人就是如此,年少时最好不要见到太过出色的人,不然,就是一生的坎坷。
而朱厚烨则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他转过身来,一面倒退着走,一面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安妮?你今天有些沉默。”
安妮·博林道:“你听说了吗?伊丽莎白女士怀孕了。”
勃朗特家已经开始庆祝了。
博林家和诺福克公爵的反应,就不用说了。
朱厚烨道:“意料中事。怎么,你父亲又为难你了?”
“我,我能搬过来住吗?”
“如果你能说服摩尔爵士,让他同意让摩尔小姐跟你作伴就行。”
托马斯·摩尔道:“如果亲王同意我也搬过来的话,我当然没问题。”
“哦,我当然很乐意您能搬过来。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朱厚烨完全不知道,他这种纯东方式的想法给了威廉·康普顿和托马斯·摩尔多大的冲击。
早就想让我搬过来?
这位亲王是认真的吗?他真的只是为了顾全安妮·博林的名誉?
玛格丽特·摩尔立刻很严肃地问道:“亲王,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朱厚烨还没有反应过来。
“早就希望我父亲搬过来什么的。”
很难叫人不想歪啊~!
玛格丽特发誓:任何想破坏她的家庭的家伙,都是她的敌人。爱丽丝夫人虽然不是她的生母,却是一位好太太好母亲,她一点都不愿意看到父亲跟继母生分了。
朱厚烨这才明白,道:“我们东方有一句社交辞令,叫做‘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玛格丽特艰难地重复道。
跟着朱厚烨这些日子,她也掌握了不少东方的词汇,但是她不得不承认,东方有些古式用语比常用语句更加不友好。
“意思就是说,您说的,都是我的愿望,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才一直都没有说。只是社交辞令。一种习惯用法,别太在意。”
安妮·博林一听,立刻放下了脸,道:“这么说来,你跟我说的,很多也是社交辞令?”
如果把社交辞令当成恋人的甜言蜜语,那也太尴尬了!
如果安妮·博林知道后世的网络热词的话,她绝对会说,一想到那种可能,她绝对会尴尬得用脚扣除一座白厅宫!
朱厚烨笑道:“这才是恋爱,不是吗?正如那首歌谣里唱的那样,你来我往,任由纠缠,哪怕人生短!”
朱厚烨特地先唱了出来,然后才解释给安妮听。
安妮细想去,不觉痴了。
她好一会儿才发现失态,忍不住狠狠地瞪了朱厚烨一眼,愤愤地挽着玛格丽特的胳膊走到前面去了。
这个混蛋!
她发誓,她要冷落他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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