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安妮·博林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背后有声音:“请问,是罗奇福德子爵小姐吗?”
有那么一会儿,安妮·博林都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在白厅宫里,除了王后凯瑟琳,很少有人会正儿八经地叫她罗奇福德子爵小姐,那些人,特别是男人,基本都叫她博林小姐,或者干脆叫她安妮小姐。
仿佛是在叫情妇一样。
安妮连忙抹了抹脸,以无可挑剔的姿态起身,转身,借着眼角的余光认出来人,行礼,道:“日安,尊敬的拉罗格亲王殿下。”
“这里是英格兰,您不用特意说法语。当然,您若是不介意我糟糕的英语,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在我听来,您的腔调虽然有些奇怪,却充满了韵律,拥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哦?真的吗?”
“是的,只是在白厅宫,认同这样的英语的人,恐怕不多。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帮助您。”
只要这家伙答应下来,她就有机会勾引他,让他迷恋上她,然后娶她。
这是一门绝好的亲事。
这位远东亲王虽然身份高贵,却是一个人孤身来到欧罗巴。他需要一门亲事稳固自己的地位。而她安妮·博林,虽然是新贵,可到底是已故的二代诺福克公爵的外孙女,拥有庞大的姻亲。
她能帮他做到这一点。
如果将来他回返法兰西,她能跟着他离开英格兰,摆脱诺福克系和博林家的控制。如果他留在英格兰,现在是不行,但是万一他的赌约赢了,他就是英格兰的领主,拥有整整一个郡!
这样的一门亲事,足够她的父亲、她的舅父掂量三分。她也能摆脱情妇的命运。
即便是国王,也不能强迫一位伯爵领领主的妻子做他的情妇。
安妮·博林迅速在脑海里罗列出眼前的对象的优缺点,并做好了决定。
既然诺森伯兰伯爵反对,宣布她的婚姻无效,那她就另嫁他人。她要嫁得更好,然后扬眉吐气地走到诺森伯兰伯爵面前,告诉他,她也不是非他儿子不可!
不想,安妮竟然听到对方温和地道:“罗奇福德子爵小姐,你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什么?
安妮呆住了。
“恕我冒昧,请问,是跟婚姻有关吗?”
妩媚的笑容迅速消失,安妮·博林那双上挑的凤眼眯了起来,宛如利刃一般,迅速扫过四周,最终确定,眼前只有她跟这位远东亲王两个人,而远东亲王带来的两位神甫,现在正远远地站在转角处说话。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安妮·博林道。
“上次见到您的时候,您也刚刚遭遇了巴特勒家的拒婚,但是那个时候,您的脸上洋溢着自信。可是今天,您却如此……我只能猜测,也许,您的第二次婚约也失败了。”
“你!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安妮怒瞪着朱厚烨,两只眼睛里就好像要喷出火来!
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在别人面前丢脸!偏偏这个家伙,每次都能看穿她!看穿了不说,他还敢这样挑明来了说!!
实在是可恶!!!
“哦,不,我只是很同情您的遭遇。关于您的家族和诺福克公爵的行事,我也听说了。我有些担心你。”
安妮·博林冲口而出:“如果你同情我又担心我的话,那你娶我怎么样?!”
朱厚烨万万没想到,安妮·博林竟然直接逼婚!
只见这位身材高挑丰满、明明肉肉的却腰肢纤细不盈一握的小姐双手叉腰,扬起脸,逼近了他。明明很粗野的动作,在她做来,却很好看。
风韵无限,分外诱人。
朱厚烨转头,看了看远处的两位神甫,两位神甫对他点了点头。
安妮·博林道:“怎么?为什么不回答?是与否,很困难吗?还是你嫌弃我生得不够漂亮、家世不够好?”
朱厚烨道:“答案当然是否。因为我对您只有友情。”
“你怎么不说,爱情可以婚后培养?”只要你娶我,我发誓,我会是一个忠诚的妻子。
“好吧,换一种说法。您现在向我求婚,就等同于做了逃兵,从此以后,这座宫殿里的人都会在背后偷偷地嘲笑你,你确定吗?”
“你就这么无能?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那么,你能肯定,你就一定能摆脱诺福克公爵和你父亲?请先别急着反驳。我记得你的姐夫威廉·凯里,也是英格兰的名门望族。可结果呢?”
凯里家也有着庞大的姻亲网呢!
安妮无言以对。
她难堪地移开眼。
是的,就是这样。任何人都不会原因相信,她会成为一个忠贞的妻子。所有人只凭第一眼就认定了,她就是一个放荡的女人。就是有人相信她本人的品行、相信她会对婚姻忠诚,也不会相信她的家族、相信博林家和霍华德家。
所以,她的婚姻才这么困难。詹姆斯·巴特勒是如此,亨利·珀西也是如此。她没能取信于詹姆斯·巴特勒,吸取教训之后她取信了亨利·珀西,却没能取信亨利·珀西的父亲。
太丢人了。
安妮掉头就走。
朱厚烨连忙拉住她。
安妮低喝道:“放手!你既然不愿意娶我,那就请放手。嫌我还不够丢人吗?”最后一句,隐隐听到磨牙声。
“我制止您离开,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朱厚烨道,“在英格兰有一个人,可以迎娶你为妻,把你置于他的保护之下。而你,可以借助他的力量,反制你的家族和诺福克公爵。”
安妮·博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朱厚烨。
安妮以为自己说得很大声,可实际上,她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你是说,国王?”
能让她借力反制她的家族的,毫无疑问,只有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
“是的。”
“你说什么胡话!国王已经有王后殿下了!”安妮脱口而出。
“但是王后殿下本来是国王的嫂子,而且他们二人没有男嗣。你还记得福音书上是怎么写的吗?”
安妮·博林的脑子一片混乱。
她无措地抱着自己的头,完全没有发现,她把自己的头巾弄得一团乱。
她道:“就是没有凯瑟琳王后,也会有其他国家的公主!而我,只是一介平民!”
我只是一介平民,怎么可能成为英格兰的王后!
“天主说过,不允许平民成为英格兰王后吗?我记得白王后也是平民出身。”对于朱厚烨来说,安妮没有大骂他一通然后直接跑掉,这就是好消息。
只有真正在这个时代生活过,才会明白这个时代的人们的信仰有多虔诚。君权神授的思想深入人心,根本就不会有人去质疑一位国王或者一位王后与生俱来的权力和地位。
“可她的父亲是国王的管家,她的母亲是卢森堡的公主! 白王后本身就是王族之后!”安妮脱口而出,“即便我拥有王后的权力和地位,在世人的眼中,我也只是情妇!”
“那么,你就不想获得王后的地位吗?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当着所有臣民的面,被加冕为英格兰王后。”
安妮·博林傻眼了。
她可想象出来,宏伟庄严的殿堂,肃穆的人群,献给天主的音乐,她高坐在王座之上,头戴王冠手持权杖!
这!
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但是,伴随着朱厚烨的话语,那副场景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她的血在沸腾!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安妮这才从想象中抽身。
她扭着自己的胳膊,道:“可是,可是国王还有别的人选吧?其他国家应该很乐意把公主嫁过来!就是大国公主不行,德意志选帝侯家的公主们应该很乐意嫁过来!”
朱厚烨对安妮很满意。
天主教是一夫一妻制,还不支持离婚。也就是说,换了其他人,根本就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可是安妮·博林不但往这方面想了,还迅速指出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这反而证明了,她最后能登上王后宝座,不是偶然。
朱厚烨道:“怎么可能!凯瑟琳王后的娘家是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国王兼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卡洛斯一世。他的领地和姻亲遍布整个欧罗巴,甚至法兰西国王都不得不为了自保而跟他开战!想想看,国王一旦决意跟王后离婚,他能娶谁?法兰西正在跟皇帝谈判,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法兰西的公主嫁过来。德意志地区现在还没有准备跟皇帝撕破脸,又怎么可能把公主嫁过来?亨利八世国王的第二任妻子,必定来自于英格兰国内。”
安妮咬着唇,开始转圈,从做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
她想反驳,但是她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她想拒绝,却找不出拒绝的勇气。
是做国王的情妇,还是做国王的合法配偶?
傻子都知道哪个更体面!!
可是这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推出去承担所有后果。毕竟,就跟这位亲王说的那样,各国君主都害怕被皇帝报复。
可是,既然有机会成为合法配偶,她为什么要做不名誉的情妇?
……
安妮焦躁地在原地打转。
在原地磨了三圈,安妮走回来。
她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朱厚烨道:“因为我是法兰西摄政夫人路易丝殿下的密使。这也是路易丝殿下的意思。她希望捧上一位亲法的英格兰王后,从而保证法兰西跟皇帝的下一次战争,英格兰不会站到法兰西的对立面。而您,在法兰西宫廷多年,您的品德、您的忠诚,路易丝殿下都看在眼里。”
当年玛丽·博林跟安妮·博林这对姐妹同在法兰西宫廷,玛丽·博林很快就被国王弗朗索瓦勾搭上手,艳名四播。而安妮·博林则一直守在克洛德王后身边,而克洛德王后那么喜欢她,除了因为克洛德王后依赖着安妮·博林做英语翻译,还因为安妮·博林遵守着那些由克洛德王后提出的、被其他人嘲笑的道德规范。
安妮·博林在克洛德王后跟前,一直是一个贞洁娴静的淑女。
若非如此,克洛德王后为何要对她宠爱有加?堂堂法兰西的公主&王后,就缺这么一个英语翻译?
“我,我需要想一想。”
“当然,我随时恭候您的到来。”
安妮·博林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但是接下来的几天,所有人都发现,她无精打采、容颜憔悴,还老是对着墙壁发呆。
前几天,她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和幸福,早已荡然无存。好在很多人,特别是她的同伴们,王后凯瑟琳的其他贵族侍女都知道,安妮看上去妖娆妩媚实际上非常要强,还以为她在极力掩饰,因此格外体贴她,完全没有发现她在思考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
王后凯瑟琳也特别照顾她,让她做些轻省的活计。也只有在王后身边,安妮·博林才能得到一丝喘息。
但是,不久之后,王后的西班牙侍女玛格丽特就听见她跟亨利·珀西大吵一顿,然后安妮就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夜。
八卦迅速传遍了整个宫廷。
托马斯·博林立刻让长女玛丽把安妮叫到自己的房间。
安妮一进门,托马斯·博林就怒气冲冲地道:“你要给我丢脸到什么时候?!!!”
安妮道:“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那外头的流言是怎么一回事?”
安妮不答。
托马斯·博林也不需要她回答。
他道:“听着!安妮!你明天就去你姐姐的房里!你懂我的意思吧?”
安妮·博林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转身冲了出去。
她用无可挑剔地仪态和非同一般的速度冲向庭院。很多人都被她的速度给惊呆了。
她知道那个人这个时候在国王的觐见厅。
也许只有他能帮助得了她了。
与其被丢脸地绑上国王的床,她不如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