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安妮博林

1524年夏天,伦敦的天气格外闷热。天气也许不是非常炎热,可是不列颠岛位处温带海洋性气候,没到夏天,刮过伦敦的海风总是让人觉得黏糊糊的,非常不舒服。夏天也是伦敦的社交季,不过这年头,真正的贵族只会忙着在宫里侍奉国王和王后,以确保自己会被记住。

只有被国王记住的人,才有机会获得机会。

因此,国王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仔细观察、揣摩,今天也不例外。

只不过这些日子,国王的心情明显不好,宫里上上下下难免有些战战兢兢的。宫廷的侍从们做事都轻了三分,更别说那些急着找机会的家伙。

说国王脾气暴躁且不屑于掩饰,那是不了解国王这个位置。只要是在宫廷里生活得久一点的人都会知道,宫廷这个地方,就是再白痴的人,如果想好好的生活下去,也会学着戴面具。

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成为别人的牺牲品、踏脚石,那就两说。

如果你恰好是一位女士的话又不介意成为公认的母马、母驴的话,完全可以无所谓。

说起母驴,就不得不提及刚刚失宠的玛丽·博林。

没错,就是曾经被国王捧在手心上的英格兰第一王家情妇,国王宠爱她到了一撂倒白金汉公爵就迫不及待地把白金汉公爵在伦敦的官邸送给了博林家。

可是有什么用呢?情妇就是情妇,随时可以抛弃的玩物。

国王从法兰西回来后,再也没有召见过玛丽·博林,现在宫廷里的明星是伊丽莎白·勃朗特夫人。

博林家刚开始的时候也没在意。国王事忙,加上托马斯·博林的岳父兼博林家的靠山二代诺福克公爵托马斯·霍华德战死,诺福克公爵一系忙着办葬礼、争权,一时之间也没顾得上。等他们反应过来,玛丽已经被挤到了角落里,只能跟小贵族侍女作伴,站在王座之侧的人,变成了伊丽莎白·勃朗特。

托马斯·博林非常着急。他因为葬礼回到英格兰,现在已经失去岳父,如果女儿再失宠,之前他得罪过的人非吃了他不可。

看着伊丽莎白·勃朗特又一次跟着国王穿过宫廷,托马斯·博林把女儿拉到角落里,问道:“你真的没有惹国王不高兴?”

“哦,爸爸,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玛丽·博林看上去快要哭了。

她真的不知道。

虽然说当年她声名狼藉地回到英格兰,可是当时她的外祖父二代诺福克公爵当权,二代诺福克公爵还是国王亨利八世的海军大臣。靠着二代诺福克公爵的势力,她很快就嫁了人。

只要嫁个好人家,她就能洗白过去的坏名声。

玛丽·博林也曾经想过,要做一个好妻子,把曾经的一切都抛诸脑后

可命运就是这么无常。

就在她自己的婚礼上,她被国王亨利八世看上了。

她就是不愿意也没有用,因为她没办法拒绝。

她的父亲、她的家族不会允许她拒绝,她的外祖父、她最大的靠山更恨不得直接把她送到国王的床上!

最后,她也只能接受,以王后的侍女的名义进宫,实际上却是侍奉国王。

她甚至还生下了凯瑟琳·凯里,国王的私生女。

好在国王是一个体贴的情人,充满骑士风度。虽然名声上不好听,该有的东西,她都有。她虽然没有王室夫人的头衔也没有王室夫人的权力,可是她的衣服、她的首饰完全不输王后,一应开销也全部由国王负担,就连她的家人也节节高升。

她的父亲托马斯·博林成了罗奇福德子爵,连带着她也成了子爵小姐,被人尊为玛丽·凯里阁下。

玛丽一直小心地侍奉着国王,努力讨国王欢心。

她知道,身为情妇,终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她猜测也许是五年后,也许是十年后。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这么早,她全无准备。

托马斯·博林对长女的软弱无能感到一阵厌烦。

他全然忘记了,他曾经是多么地喜欢这个女儿,认为这个女儿又温顺又听话,非常好控制,正是他需要的。

托马斯·博林转身就走。

他找到了自己的次女,道:“安妮,你必须打听清楚,你姐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妮有些烦躁地道:“爸爸,国王是国王,他想宠爱哪个女人,就宠爱哪个女人。谁管得了?”

情妇是什么玩意儿,家里又不是不知道。之前玛丽已经让家里丢了大脸,父母是何等暴怒,她看得清清楚楚;等国王看中玛丽,父亲和外祖父又是何等欣喜若狂、如何屁颠屁颠地玛丽送了上去,她也看在眼里。

简直完全不管玛丽才刚刚对着天主宣誓结婚!

现在玛丽失宠了,父亲不说早做准备早些接受,还折腾这些。

安妮只觉得说不出的恶心。

这些混蛋!把天主当成什么了!!!

托马斯·博林道:“我知道你跟亨利·珀西打得火热。去吧,这家伙肯定知道些什么。”见次女没动,立马放下脸,道:“你不是想嫁亨利·珀西吗?你姐姐失了宠,你的亲事也会跟着出变故。你不会不知道吧?”

“是的,爸爸。”

安妮行礼,告退,一转身,就翻了个白眼。

什么玩意儿!

她才不是玛丽!什么都听家里的。她就是要堂堂正正地嫁出去,做一个真正的、清清白白的贵妇人!

才走过一个转角,安妮差一点跟信使撞了个满怀。

“走路小心些!先生!”安妮不高兴地喝道。

“哦,非常抱歉,罗奇福德子爵小姐。”

玛丽已经出嫁,现在博林家只剩下安妮一个小姐待嫁,罗奇福德子爵小姐自然是指安妮·博林。

这位信使见识过玛丽·博林的风光,加上他到底是平民,而安妮怎么说也是子爵小姐,因此对安妮·博林分外客气。

安妮道:“你这么匆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安妮不是姐姐玛丽·博林,她曾经是尼德兰总督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宠爱的侍女,又在法兰西王后克洛德身边多年,就是博林家给她的教育跟玛丽差不多,可是人生道路的不同决定了安妮对某些东西的敏锐度绝对不是玛丽能比的。

“哦,不,不是大事,小姐,只是法兰西的利摩日子爵即将来访。”信使当然不清楚区区一个法国新晋子爵为什么有这个底气给英格兰国王写信。但是他终究只是一个信使,他只负责把信件送到国王的手上。

“法兰西的利摩日子爵?”

安妮曾经给法兰西王后克洛德做过很长一段的侍女兼翻译官。她当然知道,这个头衔原本属于谁。

“是的。就是那位远东的亲王殿下”

“远东亲王?他跟法兰西王后是什么关系?”

没有人比安妮·博林更了解克洛德王后。她在法兰西宫廷多少年,就侍奉克洛德王后多少年,每次英格兰方面有人到达法兰西宫廷,都是安妮·博林充当克洛德王后的翻译。

安妮·博林很清楚克洛德王后对身边的侍女侍从的要求有多高,她可不认为,以克洛德王后的行事,会因为宠爱一位贵族宠爱到把自己的头衔和封地送给对方。

换成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倒是一点都不违和。

“这我就不知道了。啊,抱歉,小姐,我必须走了。”

作为信使,他有自己的使命。晚了就糟了。

“请。”

安妮让开了。

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可恶!我竟然没有留心!

安妮·博林忍不住懊悔自己的疏忽。

一定是亨利的态度让她患得患失,这才顾此失彼!

安妮·博林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急忙穿过庭院,去找自己的恋人兼未婚夫。

在白厅宫的花园迷宫里,远远的,她就看到亨利·珀西正背对着她站着。

安妮大喜,连忙提起裙子跑过去。不想,还没到近前,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又是安妮·博林!”

这是诺森伯兰伯爵的声音!他是亨利·珀西的父亲。

安妮·博林迅速停下脚步,检查了一下自己:头巾有没有乱,项链有没有在正确的位子上,裙摆有没有沾上泥土……

哦,天哪!她为什么刚刚是跑过来的?!

安妮·博林很清楚自己的优点和缺点。

她知道,虽然自己的五官不是顶顶好的,却当不得她天生丰满妖娆,偏偏这个世上的人多是看脸的。

没错,姐姐玛丽·博林先后做过法兰西国王和英格兰国王的情妇,却生着一张宛如贤妻良母的脸。而她,安妮·博林天生就是风情万种的妖妇模样!就因为这张脸,加上她经过尼德兰和法兰西宫廷的熏陶,使得男人们看到她的时候,想把她搂在怀里,女人们看到她的时候,不在意她的人浑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在意她的人就少有不说她的坏话的,仿佛她天生就是一个坏女人!

天知道!安妮·博林的人生理想就是做一个贤妻良母!而且这么多年来,她也做到了,没有跟姐姐玛丽那样,被宫廷的浮华给诱惑,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在奥地利的玛格丽特的尼德兰宫廷,还是在法兰西宫廷,抑或是英格兰宫廷,她都能守身如玉。

如果她天生就是一个放荡的女人,她早就去勾搭国王了!她相信,无论是西班牙的卡洛斯还是法兰西国王抑或是英格兰国王,都逃不开她的魅力!

可事实上,安妮·博林只想嫁个好人家,做个贤妻良母。

而且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身份卑微之人,是没有资格做贤妻良母的。

安妮·博林迅速收拾自己,希望给未来的公爹一个好印象。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亨利·珀西道:“父亲,安妮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别逗了,小子。她是博林家的女儿,流着诺福克的血!骨子里就透着浪荡和不安分!”

“可是!”

“没有可是!听着,我才是你的父亲。我不承认你跟那丫头的婚约!”

“爸爸!结婚的人是我!我想找个合我的心意的女人过一生,这有错吗?”

“如果你这么喜欢她,你可以在结婚之后,让她做你的情妇。”

“爸爸,安妮不会做情妇的。”

“如果她真的爱你,她会肯的。”

诺森伯兰伯爵的声音就宛如一桶冰水,将安妮·博林浇了个透心凉。明明是夏天,她却仿佛穿着单薄的亚麻睡裙站在冰天雪地之中,硬生生地打了个哆嗦。

情妇?

安妮想冲出去,把诺森伯兰伯爵狠狠地臭骂一通,告诉他她才不是那种放荡的女人。可实际上,她却仿佛被巫师施了魔法一样,根本就动弹不得。

宫廷里每一个人都知道,博林家就是靠着女人的裙带发达起来的。

博林家,在宫廷里,完全没有名誉可言。

“安妮?安妮?”

安妮·博林回神,只见亨利·珀西站在她的面前。

“你还好吧?”

“我,我不好。”

亨利·珀西踌躇了一下,道:“你,你都听到了?”

“是的,我听到了。”

安妮·博林觉得自己的眼睛酸酸的,心里堵得慌,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哭不出来。

她在心里冷笑:如果伯爵看到了,一定会说,我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不愧是博林家的女儿、留着诺福克的血的女人,冷酷至极。

亨利·珀西犹豫好一会儿,道:“安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嗯?

安妮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他的意思,又仿佛她的脑子那会儿离家出走了,反应不过来。

“我是说,我可以找一个神甫,再找两个好朋友做见证人。他们很乐意为我证婚。我们先结婚。坐定事实,我父亲就反对不了了。”

安妮道:“你,你确定?”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虚弱无力,让亨利·珀西恨不得把她揉进怀里。

亨利·珀西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道:“哦,安妮,如果我一定要娶个妻子,那这个人只会是你。我爱你!所以,我们结婚吧。”

安妮听到自己道:“好。”

事实上,她自己也知道,这跟赌博无异。但是,这一次她想赌一次!

“等我的消息。”

亨利·珀西给了未婚妻一个深深地吻,然后迅速消失在迷宫的另一侧,把安妮·博林一人留在原地。

安妮·博林收拢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驱散自己从灵魂深处泛出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