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盯着朱厚烨。
朱厚烨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果他真是古代明朝人,他也许会因为对沃尔西的恶意缺乏充分的认识而一脚踏进沃尔西的陷阱。
但他不是,
作为穿越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质疑教廷什一税背后的政治含义。
简单的说,马丁·路德只是提出了赎罪券的谬论,就被罗马教廷驱逐外加通缉并且差一点就被秘密杀害——如果不是萨克森公爵派人及时救下他的话。
如果朱厚烨敢当众质疑教廷的什一税,别说是罗马教廷了,就是连刚刚诞生的新教也容不下他。
这绝对是一个禁忌话题,触及者,死!
沃尔西的恶意,可见一斑。
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用心极其险恶。
朱厚烨尽量平和地道:“猊下的意思是,在欧罗巴,教会拥有收税的权力,而且还是按照十分之一的比例?”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沃尔西那语气,仿佛是在说:怎么,您有什么不满吗。
朱厚烨道:“这里是欧罗巴,而我只是过客。大主教猊下,我们可以别提这个话题吗?它太扫兴了。”
“什一税是教廷的根本,也是每个信徒的义务,您说,我身为红衣大主教,应不应该上心?”
沃尔西可不是那种轻易会放弃的人。
相反,出身低微却能爬到今天的位置,是因为他的本性就是一只豺狼,嗅觉敏锐,能发现别人没有发现,外加行动力惊人,故而能步步抢先一步。
“税是一个国家的内政。作为他乡来客,而且还是一个刚刚抵达欧罗巴没几天的人,贸然就欧罗巴的收税制度评头论足,有违我接受的教育,也有违我一惯的行事标准。”
朱厚烨干脆利落地拒绝,直接让托马斯·摩尔瞪大了眼睛。
不想,沃尔西竟然腆着脸道:“说说嘛,亲王殿下。欧罗巴每一座宫廷都在向往着遍地黄金和香料的圣人国。您的每一句话,对于我们来说,都是金玉良言。”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颊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像极了影视剧里的坏蛋。
“大主教猊下,您这话太夸张了。”朱厚烨不为所动。
“哦,一点也不,亲王殿下。不信,你可以问问我的同僚摩尔爵士。如果不是圣人国的智慧,也不会有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更不会有现在的人文思想。我记得弗朗索瓦陛下和路易丝殿下都很喜欢意大利的文化。路易丝殿下甚至有意识地让弗朗索瓦陛下接受意大利式教育。”
托马斯·摩尔没有接话。
他已经意识到沃尔西的不怀好意。
他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又是沃尔西的政敌。他不愿意拿自己的名望给沃尔西做刀。
路易丝道:“拉罗格亲王殿下,其实我也很好奇您对法兰西的评价。”
现在是法兰西迫切地需要跟英格兰结盟,路易丝必须给英格兰的掌玺大臣面子。
朱厚烨道:“连路易丝殿下都这样说。好吧,如果欧罗巴各国都跟香博城堡这样风景秀丽的话,那我也只能说:天主果然宠爱欧罗巴。”
哦~!
法兰西贵族们的神情都轻松起来。
就是英格兰贵族也缓和了神色。
但是沃尔西不是这些贵族。他的脸上带着笑,眼睛却闪着寒光,就像盯上了猎物的灰狼: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你这是认为英格兰不如法兰西吗?”
“猊下,我是说,天主宠爱欧罗巴,所以赐予欧罗巴很多耕地,所以卢瓦尔河谷全是上好的葡萄园。要知道,在我的故乡,这么好的土地不用来种植谷物类粮食,反而用来种植葡萄酿酒,是触犯刑法的。大主教猊下,这么简单的话,您都听不懂吗?”
萨伏伊的路易丝要给沃尔西面子,不等于他在沃尔西的步步紧逼下,还要留有余地。
“对了,摩尔爵士,英格兰也是这样的吗?用大片大片上好的土地种葡萄。”
托马斯·摩尔道:“那倒没有。”
因为羊毛的利润高,大家都拿来放羊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写下乌托邦。
路易丝笑了起来,道:“虽然英格兰和卡斯蒂利亚也有葡萄酒,但是有名的并不多。世界上最好的葡萄酒,都来自于法国。”
葡萄酒是法兰西的骄傲。
如果这次会盟不是法兰西方面更迫切些,她绝对会日常怼一拨英格兰。尤其是,沃尔西这个家伙还在她的地盘上当着她的面对她的客人无礼。
“哦,原来如此。想来是因为英格兰在海岛上,四季温暖如春,所以葡萄不够甜,所以葡萄酒的风味差了一点。”
众人都笑了起来。
二代诺福克公爵托马斯·霍华德正色道:“拉罗格殿下,葡萄酒可不止甜酒。”
谁都知道,他其实只是想打击朱厚烨而已。
“我知道,按照工艺的不同,葡萄酒的种类也各有不同,红葡萄酒白葡萄酒干红干白。当然,我个人偏爱贵腐甜白,以致于我的朋友老是数落我,吃鱼就别吃甜酒了,鱼的鲜香味都被遮掩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
路易丝笑道:“您不早说!有贵腐甜白!”
宫廷侍者立马给朱厚烨换了酒。
托马斯·霍华德道:“拉罗格殿下很懂葡萄酒,您也种葡萄吗?”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虽然是法语版,但翻译的人却是翻译界的大师,明明是东方古诗词,通过他的翻译,一样很有节奏和韵律感。
“什么?”
“九百年前,我的先人留下的关于葡萄酒的诗歌。”
玛丽·博林娇笑道:“九百年前?原来您的国家那么早就开始种葡萄啦。”
朱厚烨看了看她,看得她都怀疑自己的魅力了,才慢吞吞地道:“准确地说,是一千七百年前,从波斯地区引进了葡萄。到了九百年前,葡萄酒已经十分受欢迎。西北大荒漠因为缺少雨水,种不了粮食,可是昼夜温差大,葡萄非常甜,非常适合酿酒。帝国腹地的粮食、丝绸、茶叶、瓷器和漆器顺着丝绸之路抵达西北荒漠中的每一座城市,而西北荒漠的葡萄酒也顺着丝绸之路抵达西京。那是一个非常棒的年代。”
“那现在呢?你们还种葡萄吗?”
“少数地区会种植。我说过,我的故乡人口众多,又经常爆发灾荒,粮食总是不够吃。所以葡萄不能种在农田里,只能种在山里。大片的葡萄园在开辟之前就需要申请,之后每年都要向官府进行报备,并且缴纳高额的税金。地方政府也会定期派出巡查,防止侵占粮食作物用地。”
沃尔西道:“税金?请问贵国的税金是多少呢?”
朱厚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们的税不是一刀切的。会根据对象的不同,采取不同的税率。其中农业税最低,十五税一。有的君王怜悯人民,甚至会采取更低的税率,三十税一。当然,酒水类不是这个税率。酒水的税非常高,而且国家经常会颁布禁酒令。几乎隔两年就会颁布一次。”
托马斯·摩尔惊呼道:“农业税这么低,够用吗?”
朱厚烨道:“当然不够。但是国无农不稳,任何时候,国家都必须优先保证农业生产。所以国家税收的主要来源是人头税和常关税。”
“人头税?您能说得更仔细一些吗?请问圣人国的人头税收多少?”
“人头税第一次出现,大概是在一千年前,那个时候,一个月一人收四十五个铜板。到如今,一个月一人九十个铜板已经是君王怜悯、地方官员有能力了。很多地方的人头税早就超过了十个铜板每天。偏偏这个世界上最多的就是无产的乞讨者,还让他们纳税,简直……人头税成为国家主要财政来源之后,就变成了地方欠国家税金。表面上加强了中央和地方上的联系,实际上却是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那,常关税呢?”托马斯·摩尔又追问道。
“在我们那边,每个月有两次集市,月初和月中。集市来临的时候,附近的农夫农妇会背着背篓、挎着篮子进城。他们出入城门的时候,城门官会向他们收取一个或者两个铜板的税金。此外还有路过的商队和商人,他们需要缴纳的常关税税金,就更多了。他们需要报备货物,然后按照相关的法律法规缴纳常关税。”
沃尔西道:“能请问一下,你们的城市,能收多少常关税?”
“别的地方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光我们的陪都南京,一次花灯节就能收到差不多二十几万杜卡特的税金。”
“哦,天哪,你们的城市可真大!”博林姐妹齐齐惊呼道。
二十几万杜卡特,四舍五入就是四十万里弗尔。要知道,哈布斯堡家族为了把卡洛斯一世捧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宝座,还需要跟尼德兰的商人以利息十八贷款五十万杜卡特。
更别说卡洛斯一世的祖父也曾经多次跟尼德兰商人贷款,而且这些款子,至今都没有清偿。
就连弗朗索瓦一世,之前参加皇帝竞选的时候,也曾跟尼德兰商人借贷!
如果巴黎每次过节能收上二十几万杜卡特金币的税金,弗朗索瓦还要去借钱?
弗朗索瓦狠狠地灌了一口酒。
圣人国,还真是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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