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前面700字是上一章挪过来的,想了想,还是更适合放在这一章,后面3500字是新的)
这家酒楼很雅致。
后园一树树白雪红梅,大堂也很应景,用一道道绣上遒劲腊梅的屏风,把宽敞明亮的大堂隔成多个小包厢。
朱寿一行人往前走,路过一个小包厢时,突然撞见七八个身穿黑锦衣的锦衣卫,在狼吞虎咽地用餐。
领头的正是薛妖。
偌大一张桌上,只有寥寥六道菜,一人一盘都不够。
不值钱的馒头倒是有两大盆,堆得老高。
孟古琴立马“噗嗤”笑开了,戏谑地瞥着赵玉珠:
“他们吃的也太寒酸了,好不容易来一趟酒楼,也不多花点银子,多来几盘菜。这头儿怎么当的?”
眼前这景象啊,还真应了她们马车上的戏言,穷酸日子过惯了,升了官也舍不得吃,舍不得喝。
赵玉珠:……
她有没有脑子啊,这话能现在说?薛妖就在不远处,不怕他耳朵尖听见?
赵玉露轻咳几声,提点孟古琴嘴里该有把门的。
孟古琴见赵玉珠面色不好看,越发得了意,好在姐姐孟古筝比她多长了点脑子,忙眼神示意打住。
朱寿一心扑在赵玉珠身上,满心满眼的风月,哪肯理会旁的事,看都没看那些锦衣卫,径直带她们去了隔壁大包厢。
八个锦衣卫耳朵都尖,听了奚落的话,早面色铁青全部站了起来,若非薛妖拦住,他们已冲出去揍人了。
这年头,他们锦衣卫不主动招惹人是他们人品好,居然还有人上赶着来触怒他们!
薛妖作为奚落的主角,冰冷的眼神先是扫过孟古琴的脸,随后扫到……头戴白纱帏帽的赵玉珠,视线略作停顿。
最后定在那个白衣少年身上。
“那是太子殿下,不可轻举妄动。”薛妖低声叮嘱。
见是“太子殿下”,那几个锦衣卫才勉强压抑住心头的怒火,不悦地落座。
而隔壁包厢的孟古琴,今日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硬是跟赵玉珠别扭上了。
太子点了首菜后,孟古琴抢过菜单,叽里呱啦点了一堆。
店小二一一端上桌时,大圆桌都摆不下,临时抬来第二张桌子,才勉强将菜盘全部搁下了。
与先前薛妖桌上的寥寥几盘菜,形成鲜明对比!
“赵玉珠,这才叫滋润过日子呢,穷酸的咱们可过不来。”孟古琴瞥着赵玉珠,揶揄地亮开嗓门道。
赵玉珠:……
这是隔着一道“不怎么隔音”的屏风,也要让隔壁包厢的薛妖见识见识,什么叫“阔气”么?
孟古琴她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呀。
赵玉珠觉得脑壳疼。
朱寿只当孟古琴爱慕虚荣,喜好大排场。反正他财大气粗,点多少菜都无所谓,笑着招呼几个姑娘趁热吃。
孟古筝一心笼络太子,嗲着嗓音向太子介绍桌上的菜,哪个是西北特有的别处吃不着的。
孟古琴好像才反应过来,爹爹今日让她们“假装偶遇”是干什么来的,连忙笑盈盈以茶代酒,搔首弄姿地向太子一杯杯敬酒。
两姐妹轮番登场,比街头卖艺的还精彩。
她俩那发嗲的声音,听得隔壁包厢的锦衣卫都快吐了。
若非他们见赵玉珠在,有心替他们头儿看紧女人,怕是早恶心得撂下筷子走人了。
薛妖面无表情,一筷子一筷子正常吃。
朱寿显然对孟古琴姐妹没兴趣,只在意赵玉珠。
他留意到,赵玉露还给面子地略略吃了两口,赵玉珠则头戴白纱帷帽,一口没吃。
朱寿笑道:“赵小姐,这里没有外人,为何还不摘下帏帽?”
赵玉珠:……
你就是那个外人,还用说吗?
腹诽完,赵玉珠搁放在膝盖上的小手紧了紧,她晓得,这是要逼迫她展露容颜了。
赵玉珠瘪了瘪嘴,手指绕着垂落胸前的白色帽纱,索性拔高了声量:“还望太子殿下恕罪,臣女的未婚夫,不喜臣女随意露脸。”
隔壁包厢。
薛妖夹菜的筷子,微微一顿。
那些手下们,一个个双眼发亮偷瞄薛妖。
哟,对媳妇儿,头儿管得真紧。
“未婚夫?”朱寿夹菜的手也是一顿。
赵玉珠重重点头,瞎编得愈发具体:“嗯,定亲那日,未婚夫就交代了,不喜臣女在外男面前露脸。”
隔壁包厢那些锦衣卫们,一个个面色精彩。
哟,他们头儿私底下,还说过这么肉麻的情话。
陈南也很意外。
薛妖筷子插在饭里,有些夹不动了。
朱寿笑容暗淡了:“原来如此。”
赵玉露见状,趁机起身告辞。
朱寿点点头,笑得温和:“赵大小姐若有事,请自便。赵三小姐一直顶着帏帽,连口茶还没喝上,再与几个姐妹坐坐无妨。”
这就是耍无赖,强留人了!
隔壁的陈南先气愤上了,明知人家姑娘有未婚夫,还强行留下,堪称下作。
手下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去看头儿的反应。
只见薛妖“啪”的一下,搁下了筷子。
赵玉珠见太子油盐不进,在帏帽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想看她吃是吧?
好!
赌气般,赵玉珠从桌上抓起两块点心,从垂落胸前的白色帽纱底下钻过来,塞进嘴里一通狼吞虎咽。再抓过一盏茶,“咕噜咕噜”几大口咽完,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一般!
这形象可不大好!
可赵玉珠是故意的,在太子这个渣男面前还讲什么形象?
直接粗鄙不堪给他看,能把一向瞎讲究、好斯文的太子给吓得跑路,就是上上之策。
不料,朱寿先是怔愣了一把,随后笑将起来:“赵小姐当真是可爱,率真。”
赵玉珠:……
你眼瞎啊,这还可爱?还率真?
一口茶呛在嗓子眼里,险些喷出来。
呃,其实已经喷出来了,但赵玉珠直接用衣袖接住嘴,呛出来的茶水混着点心碎渣,直直呕吐在衣袖上。
粉红的袖子,呕吐物一团团,说不出的脏污。
连白色帽纱也没能幸免。
这下不可爱,不率真了吧?
赵玉珠透过帽纱斜眼看去,太子果真笑不出来了。她清楚得很,太子是个严重洁癖患者。
对付这样的“干净人”,还得“脏”来治。
“哎呀,太脏了,赵玉珠你赶紧去净房收拾一下吧。”孟古筝嫌弃地用帕子掩鼻道。
“快去,快去!”孟古琴也一个劲嫌弃。
“太子殿下,我们失礼了,还望见谅。”赵玉露顺势拉起像个三岁小娃娃一样脏兮兮的妹妹,急匆匆退下。
这回,朱寿没再开口阻拦。
赵玉珠成功逃脱。
赵玉珠没欣赏到的是,她前脚刚走,朱寿后脚就痛苦地“呕”上了,伏在桌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被方才的“脏”给刺激的。
吓呆了孟古琴两姐妹。
她俩拿着帕子踟蹰着不肯靠近,太子身上东一坨西一坨实在太脏太恶心了,臭气熏天,有心掩鼻逃走又不敢。
侍卫统领劈头盖脸一通骂。
孟古琴、孟古筝才哭着跪地给太子收拾,眼泪都熏出来了。
隔壁包厢的锦衣卫听到这般动静,一个个险些笑翻,有笑点低的,直伏在桌子上喊“不行了,不行了,我肚子疼……”
“咱们赵小姐,真好样的,一招制敌啊。”
陈南也笑出了眼泪,猫腰蹲在地上。
唯独薛妖没笑。
反倒面上风霜渐浓。
赵玉珠索要他“未婚妻”名头,是为了对抗痴缠她的太子?
京城早有传闻,太子好色又执拗,在猎美上,不达目的不罢休。
甚至,好几个姿色不错的少女是定过亲的,与未婚夫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太子丧心病狂地弄死人家未婚夫,成功掠夺美人作了妾。
思及此,薛妖眸中风雪肆虐。
不多时,隔壁的太子换上干净衣裳走后,薛妖冷着一张脸,将掌柜的叫进来。
掌柜的双股战战,这年头锦衣卫横行霸道,稍有不如意就弄死人全家,几个月前,隔壁的掌柜一家子就青天白日的惨死在了店里。
掌柜的知道先头知州家的小姐得罪了这群锦衣卫,看这架势怕要算在他们店家头上,吓得跪地磕头:
“千户大人,小店愿赔一千两银子……”
用钱换命,成不?
不想,薛妖大手一摆,只道:“隔壁包厢的吃食别浪费,打包送去梧桐巷街头的难民。”
说罢,带上手下们鱼贯而出。
掌柜怔住了,不要他赔钱,也不找他茬,还关心流落街头的难民?
头一次见到如此心善的锦衣卫,连连点头。
陈南他们倒是司空见惯了,他们头儿一向不喜浪费。
带他们下馆子,都是按着所需来。
可头儿眼神也真毒,每回都点得恰当好,保管光盘时,他们一个个都喂饱了。
神人也。
走着走着,陈南察觉他们头儿有点不对劲,从一开始就没笑,眼下面上冰寒意味更浓。
怎么了,这是?
朱寿着急忙慌回到临时太子府邸,几个婢女早已接到消息,提前在浴桶里撒下厚厚一层玫瑰花瓣,红艳艳一片,香气扑鼻。
朱寿坐进浴桶里,命她们几个用巾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搓,直到换了五桶水,皮肤搓得快烂了,才觉得自个又香喷喷了。
走出浴室,朱寿立马唤来凌梓云,命他去查赵玉珠的未婚夫是谁。
凌梓云听了今日的事,“噗嗤”一笑:“太子殿下被小丫头骗了,她哪来的未婚夫,微臣早就打听清楚了,没许下人家。”
“当真?”朱寿双眼冒光。
“比真金还真。”凌梓云拍着胸脯打包票。
朱寿回想这几次的偶遇,赵玉珠一次次地回避,摇着头笑道:“真是个小促狭鬼,差点被她的演技骗了。”有趣,有趣。
这小姑娘,比想象中还有趣三分。
古灵精怪得很。
最难能可贵的是,别家小姐得知他是太子,纷纷如孟古筝、孟古琴一般凑上来攀高枝。唯有赵玉珠姊妹,依然守住那颗本份的心,好教养。
“来人,赏镇国大将军两筐进贡的苹果,奖励他教女有方。”
交代完毕,朱寿来到桌案前,宣纸一铺,毛笔寥寥勾勒几下,赵玉珠“白日里,一口塞下点心,狼吞虎咽”的鲜活模样,跃然纸上。
朱寿满意地盯着画像看,最后还交代小厮去街上裱好,然后悬挂在书房正壁,困乏时也好瞅着她古灵精怪的模样笑一笑。
凌梓云告辞出来。
贴身小厮跟在后头犹豫半晌,以为上回没回禀明白,小声纠正主子道:
“凌将军,那位赵小姐确实已经定亲了,未婚夫正是前几日……圣上大赞,亲手提拔上来的,正五品锦衣卫千户……”
还破格连升两级,开国以来仅此一例。
要知道,大宁国官员升迁,素来只能一级一级慢慢爬的。
这样荣获圣宠的锦衣卫……不好惹。
“闭嘴!本将军说没定亲,便是没定亲!你胆敢跟太子胡说八道,仔细你的脑袋!”
凌梓云低声喝道。
小厮吓得不敢吭声了。
小厮很快明白过来,凌将军怕是有大动作,铁了心要对付赵振山一家子。
这也难怪,整个西北一带,赵振山一家子最不识趣,别的官员纷纷变着花样讨好凌将军,就他们家特殊——
从赵振山到赵小将军,再到七品芝麻官“知县女婿”,全都不将凌将军放在眼里。这不是上赶着找不自在吗?
凌梓云刚回到临时院落,甘肃巡抚将这次“西北晋升官员名单”捧了上来,请示下。
凌梓云接过来,从头到尾扫一遍,随后大笔一挥,将宁远县知县“方珏”(赵玉珠姐夫)圈出来。
劈头盖脸一通训斥:
“方珏?此人办事不力,边境开战在即,竟让瓦剌细作逃窜境内。不罚便不错了,还晋升?你作为巡抚,怎么把关的?这样的名单也敢上报太子?”
甘肃巡抚还想为方珏说句好话:“这个方知县,平日爱民抚民,政绩不错……”
凌梓云一拍桌案:“若非看在他素日勤勉的份上,仅瓦剌细作这一项,他就该罢官贬职了。”
甘肃巡抚算是听明白了,横竖凌梓云对方珏意见颇大。
想来,还是方珏为人过于迂腐,不肯递银子的缘故。
罢了,罢了。
朝政被太子一党把持着,他一个巡抚也无能为力。
事后,甘肃巡抚找到方珏,委婉地提点“递银子”一事。
方珏沉默良久,摇头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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