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宋怜一路骂骂咧咧的顶着时不时撩拨灯心的秋风,踏进村里巷间的青石板路。
原主的记忆伴着重新飘散的毛毛细雨,随着她愈来愈近的脚步,浮现在眼前。
微弱的煤油灯最终还是熄灭了,安静的夜里,除去她的喘息和脚步声,便只剩下远处村口激烈的几声狗叫。
宋怜裹紧湿漉漉的襦裙外搭,加快步子,跨过敞开的雕花木门,便瞧见私塾东侧的矮房里,微弱的烛光穿过雕花窗,照亮细雨的丝丝痕迹。
“爹!是真的,我亲眼看见宋怜诈尸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颤抖,打破夜的宁静。
透过窗户纸,宋怜能瞧见一个中年男人整半倚在踏上,老成的嘬着烟嘴,吐出不耐烦的烟圈。
记忆中,这人是原主那刚死的亲爹的弟弟,宋乞,最是好赌。
“人是我亲眼瞧着断气的,那些什么鬼怪传说更是无稽之谈。若真是有,我那短命的哥哥也是最先来找我的!你怕什么!”
“倒是赶紧把这私塾卖了,到时候你找个婆娘。剩下的银子,买那贾解元拔得头筹,到时候再翻上几番,咱们家也能进城买个大宅子,做大户人家了。”
听着屋内人缥缈的美梦,宋怜打着哈欠,搓搓冰冷的手,抹了把发梢肩头的雨水。
脑海中那些原不属于她的记忆,却叫她的心底燃起一股无名之火。
欺负她这个弱女子可以,但抢她钱,不行!
夜风阵阵,吹得宋怜心烦。
她猛的一掌推开雕花木窗,任由夜风夹杂着细雨灌进小屋里,吹灭窗台上摇晃的烛火,不大的屋里,瞬间陷入黑暗。
“爹!”
二庆后退着靠在角落里,大白馒头般肿胀的面上,尽是恐惧。
飘忽的小眼睛,恨不得将整个小屋打量个干净,可惜,却什么也瞧不见。
黑暗中,拖沓的脚步,伴着烟袋锅子磕在墙面上的咚咚声,狠狠的落在二庆的心头。
“风大,常事,慌什么,去把蜡烛重新点上。”
宋乞懒散的卧在床上,吸着烟,指挥着自个儿那不成器的儿子。
“二叔~爹爹临了前,可是嘱咐你好生照顾怜怜的,怎的如今,却打上这私塾的主意了?”
宋怜挺直腰板,立在窗前,窗台上的蜡烛,不知何时重新燃起了火苗,忽明忽暗的光落在她惨白清冷的面上,让人心慌。
至于角落里的二庆,浑身的毛发几乎快要竖起来了。
原本稳如泰山的宋乞,把着烟杆的手,也不由的颤抖几分,眼神慌张的无处安放。
“呜呜呜……二叔,这水底好冷啊,真的好冷啊,不然你来陪陪我吧。”
宋怜一面佯装啜泣,一面缓缓的抬起手来,虚空的抓住一缕秋风。
惊的二庆半蹲着,尿了裤子。
“我……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的,都是爹的意思,你不要找我啊!”
他像个过街老鼠,抱着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被自个儿子卖了个干净的宋乞,还未熄了烟袋锅子,便忙不迭的在塌上跪着,作揖求饶。
“丫头,二叔……二叔这不也没办法?这要债的人,前几日便拦在家门口不走,我也只是躲躲债,才住这里的,你跟你爹爹走都走了,万万不能留恋这个世界啊。”
窗下,宋怜迈着碎步,合上木窗,又用脚不着痕迹的勾开木门,不动声色的立在门口。
恼人的夜风这会倒也听话起来,吹散她原本湿漉漉的长发,飘扬在空中,倒是增添了几抹神秘的恐惧。
“明日天亮前,我要亲眼瞧见爹爹的银子,一分不少的落在外头的书案上,若是少了一分半钱,我便是成了恶鬼,也定不会放过你们二位。”
忙着磕头作揖的宋乞,哪里还顾得上银子,顺着风声,便满口的答应,恨不得立刻能把这姑奶奶送走,方才安逸。
“自然!自然!”
宋怜轻轻勾起唇角,清冷的面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那我就不留二叔在家里过夜了。”
说罢,她垫着脚尖,合了木门,飞快的藏在廊柱后,目送着一路惊叫的二庆,飞奔着冲进夜幕的秋风细雨里。
宋乞紧随其后,许是跪的麻了,他跛着脚,一瘸一拐的迈过门槛,急匆匆的,连头都不敢回。
待嘈杂的脚步声远去在青石板上,宋怜这才穿过走廊,寻着记忆,钻进闺房,换了衣裳。
【恭喜您完成夺回私塾任务,奖励历年诗词真题套装(甲)】
叮咚的响铃声在脑海中响起,系统的提示音冷漠中带着些许的喜悦。
宋怜将信将疑的望着书桌上莫名多出的厚厚卷宗,翻看后,她苍白的小脸上,却尽是精明的窃喜。
忙不迭的寻了笔墨纸砚,刷刷刷的写下一份告示。
……
翌日,傍晚时分,细密的雨丝仍笼罩着这座城。
窝在闺房绣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流口水的宋怜,被私塾院外嘈杂的议论声惊醒,待大脑重启,这才猛地自绣床上蹦起。
急匆匆的套好繁复的襦裙,便冲出闺房,美滋滋的推开缺角的雕花木门。
只是,一切似乎与她的美好构想完全不同。
原本兴致高昂,议论声此起彼伏的围观群众,此刻却跟见了鬼一样,统统瞪大双眸,张着还未来得及合上的嘴,紧张的咽了口口水。
雨水顺着门头滴落在青石板的凹槽中,晕开点点涟漪。
“有鬼啊!!!!”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暗黄的油纸伞在雨幕中碰撞,旋转,无数的雨滴沾湿逃离众人的衣衫和襦裙。
不消一会,原本接踵而至的私塾门前,便只剩下光溜溜的青石板路和远处藏身围墙后满眼阴翳自言自语的宋乞。
“臭丫头,敢装神弄鬼的骗我!要你好看!”
宋怜望着屋檐下,沾湿斑驳但依稀可见的告示,轻悠悠的叹了口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下倒好,她还得证明自个儿不是鬼。
“真是没眼光,可惜了我从小练到大的一手好字。”
悻悻的抛下这句话,宋怜扭头便要关门。
一只指节分明,苍白细长的手穿过空缺,把住将要合上的木门。
“我是来读书的!”
清脆高昂的男声自门外传来,只是听起来中气不足,可见这人虚的很。
宋怜半信半疑的松了力道,任由男人拉开木门。
一张毫无血色的俊颜,便猝不及防的撞进宋怜的视线中。
这人身着一袭蓑衣,凌乱的束发却被雨水沾湿,贴在白皙俊秀的面庞上。
他强挤出一丝的笑容,苍白的唇瓣甚至起了皮,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仿佛下一秒,便两眼一闭,瘫倒在地。
“我这是私塾,不是医馆,您这个状态,不如出门左拐。”
宋怜心底原本的那一丝窃喜,被这病秧子浇灭的干干净净。
她可不是做慈善的,看这位穷苦的样子,收不到多少学费,指不定还要贴进去不少的医药费,得不偿失。
帅哥归帅哥,生意归生意。
“我真的是来读书的,不然,我先交学费。”
男人上前一步,跨过门槛,挤进院内,飞快的闭上雕花木门,自怀中掏出两锭雪花白银,不由分说的塞进宋怜的掌心。
少说得有20两!
宋怜的眼底不由的浮现出一丝的愉悦,但很快便被刻意压下。
她抬起下巴,双手抱胸,靠在门边,佯装为难。
“我们这吧……实在是……”
“这么多够了吗?”
不等宋怜挑刺为难的话落下地,男人麻溜的又从怀中掏出两锭银子,一股脑儿的塞进宋怜手里。
掌心的白银,触感真实,叫宋怜每一个细胞里都充斥着愉悦和轻快。
人傻钱多的帅哥,她最爱。
“那你先住东厢房,不包三餐,哦,对了,可能还需要过些日子,才能正式开学,在这期间,算我吃亏,住宿便不收你银子了。”
宋怜一面乐颠颠的穿过雨幕,一面抛着银子,钻进西厢的闺房里。
明明最后一句悠扬的音调还在细雨中徘徊,但那抹俏丽活泼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元安楠的视线中。
他缓缓的阖上木门,拖沓着步子,确定无人追踪,这才褪去蓑衣,半倚在冰冷的木板床上,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溅了一地。
……
是夜,稀稀拉拉落了一整日的秋雨,总算是停歇了,只是乌云依旧笼罩着这座城,不许一颗星星落入凡人眼。
宋怜一袭黑衣,揪着烧饼,塞进嘴里,直到最后一口全都咽下,方才拍拍手,戴上帷帽,鬼鬼祟祟的猫着腰,推门出去。
而这一切,皆被靠在窗边双手抱胸闭目养神的元安楠瞧在眼里。
他敏捷的推门而出,东躲西藏,跟上宋怜的步子。
踩着湿哒哒的青石板路,宋怜一路小跑,最终气喘吁吁的停在村口的第一家。
“这身体素质还真差。”
宋怜背靠着青砖墙,右手捋着胸口杂乱的气息,自我吐槽。
左手可一点儿也没闲着,自宽大袖口中抽出一张纸条,飞快的沾在紧闭的木门上。
紧接着是小巷里,相对而开的另一家。
直到手中那一沓纸条,全都粘贴完毕,已经是后半夜了。
宋怜这才插着腰,立在小巷中间,满意的瞧着自个儿聪明绝顶的杰作,轻轻拍手,以示祝贺。
头顶的乌云也被夜风吹散,越飘越远,难得的月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倾洒在这个小村庄里。
青石板上偶然显露的水坑,闪烁着皎洁的月光,也沾湿了宋怜的鞋袜。
“搞定,嗷~唔~回家补觉。”
她打着哈欠,左蹦右跳的抄着小路返回静悄悄的私塾。
却不见青巷里,一袭黑衣的元安楠长衫而立,任由夜风吹散他的衣摆。
那双熠熠生辉的丹凤眼,紧盯着灰褐色木门上显眼的白色纸条,满是玩味和惊诧。
“招聘?这说法还挺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