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戚想了想,自己好像太过关注宁亲,忽略了在一旁的顾恒泽。
她转过头去,拿了一只蟹,笑眯眯地问顾恒泽,“夫君,宁宁给你剥?”
“不用。”顾恒泽拒绝了,他朝宁戚伸出手,“给我。”
“啊?”宁戚有些没反应过来,眼神懵懂的样子看得顾恒泽愣了愣。
“手里那个,给我。”顾恒泽指了指躺在宁戚手里的大闸蟹。
“哦。”宁戚听话地将东西递过去。
顾恒泽将蟹接过去,放到一旁的盘子里,复又抬头,看向宁戚,“手。”
“啊?”宁戚又瞪大了双眼。
“手。”顾恒泽指了指她沾满汁水和油渍的手。
“夫君要看我的手吗?”宁戚问他。
“嗯。”顾恒泽轻轻应了一声。
宁戚把手伸到他面前,以往白嫩的指尖,被汁水和油糊了厚厚一层,看起来有些碍眼。
顾恒泽皱了皱眉,他拿起手边提前备好的锦帕,一只手托住她洁白的手腕,一只手仔细地给她擦拭指尖。
他眼睫低垂,薄唇轻抿,看起来很是认真,手上动作不算轻柔,但是并不会让人吃疼,甚至还有几分笨拙。
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伺候人的活。
擦完左手,又擦右手,直到十个手指都擦干净。
宁戚心跳得有些快。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就给她擦了个手,莫名让人心神荡漾。
“谢谢夫君。”宁戚朝他甜甜地笑。
顾恒泽检查了一下她的指尖,发现都擦干净了,便将她的手放下去,将那锦帕扔到一边,没应宁戚的话。
紧接着,他拿起手边盘子里的那个蟹,一点一点地剥了起来。
螃蟹肉里的汁水顺着他修长的指尖滑下来,滴到洁白的盘子里,汁液在盘子里晕开,莫名有几分色气。
宁戚舔了舔唇,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宁亲也不知道,两姐弟就在一旁看着顾恒泽剥蟹。
他剥完之后,用剪刀将剩下的部分剪开,放到宁戚碗里。
而后拿起手边的帕子给自己擦了擦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十分优雅。
宁戚有些受宠若惊,她大眼睛扑闪了几下,“夫君,这是给我的吗?”
“嗯。”顾恒泽点点头,“剥了那么久,自己也吃。”
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糖,又软又甜。
好像在他的面前,她好像真的能当个无忧无虑的,需要人照顾的小女孩。
宁戚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酒窝里也满是笑意,“谢谢夫君。”
“嗯。”顾恒泽淡定地点点头,“快吃。”
“好。”宁戚点了点头,低头吃蟹,眼睛有些酸。
宁亲看着宁戚微红的鼻尖,就知道自己失策了。
这个男人心机可真深,瞧就一只蟹,就给他姐感动坏了。
宁亲气得咬牙,看着自己碗里宁戚给剥的蟹,也觉得有些发苦。
其实是他幼稚了,只想着在宁戚面前证明存在感,却无形中又把自己变成需要她照顾的对象。
气死他了!
宁亲又瞪了顾恒泽一眼,顾恒泽轻飘飘地瞥了回去。
四两拨千斤。
宁亲更气了。
这时候,宁戚发话了。
“我记得你说你的行策和政论有些问题,是吗?”她问宁亲。
宁亲想起自己那时候跟她扯的谎,气狠狠地看了顾恒泽一眼,说,“是。”
“夫君,你可不可以教教我弟弟。”宁戚将目光转向他,眼神祈求。
“太子殿下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殿下应该不会连几个行策和政论的题,都不会吧?”宁亲挑衅地看着顾恒泽。
顾恒泽脸上的神色依旧淡淡,“但说无妨。”
“你等等。”宁亲撂下这么一句话,便跑了出去,再回来之时,他手里拿着自己的课业。
喘了几口气,他打开自己的课本,念道,“有征无战,道存制御之机;恶杀好生,化含亭育之理。顷塞垣夕版,战士晨炊,犹复城邑河源,北门未启;樵苏海畔,东郊不开。方议驱长毂而登陇,建高旗而至塞,天声一振,相吊俱焚。夫春雪偎阳,寒蓬易卷,今欲先驱诱谕,暂顿兵刑,书箭而下蕃臣,吹笳而还虏骑。眷言筹画,兹理何从?”【1】
宁亲问的是去年进士的一道策论题,意思是如何通过外交努力,实现罢战息兵。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顾恒泽缓缓开口,“既相吊俱焚,不若诱之以利,各出使臣,和平商议。若达成一致,则各退一步,不然,兵戎相向。”
宁亲笑了笑,“殿下说的不对罢,问题问的是如何实现,您这说得,未免也太宽泛了些。”
“各出使臣,意政治自由;诱之以利,意经济繁荣;兵戎相向,意军事自信。”
宁亲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解,宁戚一脸迷茫,她听不懂。
顾恒泽继续解释道,“各出使臣,意味着在我们的角度,承认并且尊重对方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无论强盛与否,承认对方的政治自由,这是和谈的前提。”
“诱之以利,意味着我方经济繁荣,且有着和谈的诚意。”
“兵戎相向,意味着我方并非宵小,只是不愿意陷入战争,损耗资源和人力,这是军事自信,也是支撑着和谈的根本。”
宁亲脸色变了些。
“此外,社会方面,不该排斥异域人,可以有正常的经济往来;法令方面,要做到绝对公平,不偏袒任何一个本国人,也不歧视任何一个异邦人,让他们的权益得到保证,这有利于两国友好邦交。”
“最后,从长远来看,在教育方面,要宣扬一体思想,即国家不同,但人权一致,大家是平等互惠互利的关系。这有利于人与人,甚至国家与国家长期的和平与发展。”
顾恒泽说完了。
宁戚第一次见他说这么多话,有些震惊,又有些崇拜。认真传授知识的他,全身好似覆上了一层光,那是跟平时完全不同的他,比平时好看太多。
怕他口干,在他唇合上的那一刻,她递了杯清茶到他手上。
软软的指腹碰到了他的手,顾恒泽顿了顿,偏头看向她,便见她满是崇拜的看着自己。
见顾恒泽看过来,宁戚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夫君好厉害。”
顾恒泽没说话,只是接过她的茶,抿了一口。
“我这么说,你可懂?”顾恒泽问在一旁发愣的宁亲。
宁亲别扭地看了他一眼,“我……懂了。”
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浅薄,还想借着那些刚学的知识去顾恒泽面前卖弄,没想到撞上了铁板。
他说的,没有一条是废话,夫子前几日给他讲了政治和经济方面的举措,他融会贯通地说出了也该有军事的支撑,被夫子好一顿夸,原以为能同他比一比,结果输的一塌糊涂。
顾恒泽清清冷冷的目光打在他的身上,他只觉得无地自容。
宁戚看着宁亲脸逐渐变得通红,皱了皱眉,“怎么了?”
“没事。”宁亲朝宁戚扯了扯唇,就是有点难堪而已。
“那你听明白了吗?”宁戚问他。
“嗯。”宁亲点点头。
“那就好。”宁戚笑了笑,“那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暂时没有了。”宁亲摇摇头。
“那好吧。”宁戚看向顾恒泽,想同他道谢,顾恒泽却没看她,只是微微蹙着眉,盯着宁亲手里的课本。
“你的课本,能给我看看吗?”顾恒泽问宁亲。
宁亲抬起头,看向顾恒泽,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课本,点了点头,将那课本递了过去。
顾恒泽将课本接过来,修长的手指在封面和泛黄的书页里游走,每翻一页,他眉头就皱得深一点。
顾恒泽抬起头来,看向宁亲,“为何你的课本,还是旧版?”
这个问题,问得宁亲和宁戚一愣。
为何还是旧版?自然是因为那个天杀的京兆府尹。
大周朝的法令,规定所有适龄男子和女子均可入私塾,考科举,这也是宁戚拼死拼活也要带着宁亲来京城的原因,宁戚觉得这里的夫子肯定比旁的地方的,要更加有学问。
可是到了这,因为京兆府尹看上了宁戚,她誓死不从,得罪了那狗官,这才不给盐引,还卡着宁亲进私塾,宁戚没法,才往国库里捐银子的。不然她离那契约只差那么一些,怕是傻了才花出去那么多。
没有告诉顾恒泽的原因之一,是因为那狗官和顾恒泽一样,师从郭太傅,而且自己娶的太子妃,被别的人觊觎过,宁戚怕他嫌弃自己。
两姐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自己的慌张。
最终还是宁戚先冷静下来,她慢慢解释道,“这是我们在书店里买的。”
“私塾里不发课本?”顾恒泽扫了一眼两人。
两姐弟扭扭捏捏,都没说话。
“嗯?”顾恒泽反问了一句。
最终还是宁戚怯怯地说了一句,“他……他没去私塾。”
顾恒泽错愕了一瞬,“为何?”
京中有规定,所有参加进士考核的学子都要在私塾有半年以上的学习期,否则不予录取。
既然宁亲要考进士,为何会没去私塾?
“因为……因为得罪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殿下:给老婆剥蟹,照顾老婆;安排老婆弟弟进私塾,照顾老婆弟弟。
ps:【1】引用于试洛州进士策问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