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殿内,一夜未眠的贤妃倚坐在罗汉床上望着窗外风景出神。
今日是个晴天,她看那灿烂的阳光却觉刺得眼睛生疼。
“姐姐,我来看你了。”属于吕嫔吕淑清的声音传入贤妃耳中,她没有回过头,而吕嫔在她身后站定脚步,同样望向窗外婆娑树影,尤自顾自慢慢说着,“听说昨夜陛下盛怒,自朝晖殿拂袖而去,又下旨让德妃娘娘协理六宫,但姐姐也莫太过伤心。”
这样几句话,说是安慰,却更像往贤妃的心口戳刀子。
又分明像是存心不让贤妃舒坦。
小宫人早已被屏退,吕嫔进来时殿内唯有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素玉在。
而素玉在听见吕嫔的话后立时心生愤怒:“娘娘本便心中难受,吕嫔又何必火上浇油?!”
她身为宫女,自没有资格如此出言顶撞。
却实在心疼自家娘娘,见连血缘姐妹也落井下石,一时难以控制住情绪。
吕嫔冷冷瞥一眼素玉:“姐姐平日便是这样纵着身边的人吗?”
“一个小小的宫女,竟也敢出言无状。”
素玉咬牙,唯有深福告罪:“奴婢言行失礼,请娘娘和吕嫔恕罪。”
贤妃此时转过脸来:“素玉,你先下去吧。”
她淡淡开口,语声里有一贯的温和,素玉应是,依言退出殿内。
吕嫔便轻哼一声。
贤妃看着眼前的吕淑清不紧不慢站起身。
吕嫔不闪不避迎上她的目光,眸中讥讽之意不加掩饰。
“是你做的吧。”良久,贤妃平静却笃定道。
吕嫔嘴角勾起一抹笑:“姐姐在说什么,妹妹怎么听不明白?”
“我于那小太监有恩,你便借由你我姐妹之情令那小太监想法子从宫外带进来两条毒蛇,又借毒蛇谋害于云婕妤。云婕妤圣眷正浓,无论她是否出事,陛下定会一查到底,而只要陛下下令彻查,我便难逃干系,定会受到惩处。”
“可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淑清,倘若我一朝出事,你也只会落得凄凉下场。”
如是一番话却令吕嫔笑得越发肆意。
贤妃眉头轻拧,听见吕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说:“我姨娘当初被活活打死,又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她眼眶微红,声音透出一股寒凉阴冷,又流露出疯狂,“我不求好处,更不在乎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只要姐姐陪我一起,哪怕堕入阿鼻地狱也无所谓。”
她们一样生在吕家,命运却是截然不同。
因为吕兰双的生母是吕家当家主母,而她的生母是会被随意打杀的贱妾。
自出生起,她便注定活在吕兰双的阴影之下。
在吕家是如此,离开吕家依然如此,甚至因为有吕兰双在,皇帝也不会愿意予她多少宠爱。
她焉能甘心?她焉能不恨?
靠博得皇帝宠爱将吕兰双踩下去于她已是不可能之事。
却又好在她们是姐妹,在所有人眼里她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犯下的罪孽,怎么会和吕兰双无关呢?
想到皇帝此番对吕兰双生出不信任,被分去权利的吕兰双这一段时间都会是六宫的笑话,吕淑清心里便一阵快意。她敛去眼底疯狂,轻扯嘴角:“虽被厌弃,但姐姐莫太过伤心,千万保重身体,妹妹往后也会一直看着姐姐的。”
吕嫔离开后,吕兰双唇边漫上一丝苦涩。
她偏头又看一看窗外的灿烂日光,良久闭一闭眼,将那些苦涩悉数咽下。
而贤妃被皇帝训斥,便数往后拥有协理六宫之权的德妃最开怀。
当初周太后称赞贤妃端庄持重,向陛下谏言将六宫事务交由贤妃打理。贤妃因此拥有掌管六宫的权利,连妃嫔们也要去与她请安,德妃便只能一直被她压一头。
如今贤妃被陛下训斥又被分权,显然是不再信任贤妃,德妃岂会不开怀?
在此之外,德妃也有两分不解。
“贤妃做事一向谨慎,叫人捉不出错处,怎会突然惹得陛下生气?”倚在美人榻上的德妃高兴过一场已经恢复淡定,她吃下小宫女喂到嘴边的葡萄,疑惑开口。
姜贵嫔轻摇罗扇,微微一笑:“娘娘有所不知,便在前天夜里,清竹阁莫名冒出来两条毒蛇。”
德妃蹙眉:“毒蛇?”
“正是。”姜贵嫔颔首,“试想宫中为何会有那等毒物出没?”
德妃便明白过来,也笑一笑:“必是从宫外带进来的,想来内里与贤妃有些牵扯,才叫陛下大动干戈。”
“这倒稀奇了。”暗忖几息时间,德妃又说,“贤妃即便看云氏不顺眼,何须用这样容易留下把柄的法子?无论得手与否,单单宫里出现那样的东西便是她的失职。她平日的谨慎小心都去哪了?”
姜贵嫔道:“娘娘说得极是,此事也有些蹊跷之处。”
德妃想一想又问:“为何清竹阁出现毒蛇之事全然不曾传开?”
“此事却得说一说云婕妤了。”姜贵嫔以罗扇掩唇轻笑,“也不知该不该说她傻人有傻福,那两条毒蛇竟然叫她捉住,不曾伤她分毫。”
“这不算,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特地拿毒蛇泡酒献给陛下。”
“陛下这才晓得有那样一桩事情。”
德妃噙着笑意听姜贵嫔说起内里因由,半晌轻哼:“确实得承认这个云氏运气不错,但这一次也亏得她贤妃才能栽这个跟头。可惜没有闹大,终究便宜贤妃。”
姜贵嫔压低声音:“有吕家撑腰,单凭此事想要扳倒贤妃本也难。”
“但陛下对她不再如从前信任却是极好的。”
德妃认同姜贵嫔的话,点点头:“这倒是。”又笑吟吟说,“罢了,无论怎么样都是喜事一桩。婵冰,你快陪本宫尝一尝小厨房今天新做的这道糕点。”她心情很好招呼起姜贵嫔吃点心。
不过随着贤妃被皇帝训斥之事传开,各宫各殿的妃嫔们私下也陆续得知清竹阁发生过的事。
落在德妃眼里是一回事,落在旁人眼里却是另一回事。
这阵子,一连串和云莺有所牵扯的事情以及皇帝表现出来的态度,让众人逐渐反应过来云莺的圣宠或不会是一时片刻。何况周太后允云莺自由出入藏书阁,何尝不是一种对云莺的偏爱与认可?这些令众人不得不重新审视云莺,也重新盘算起与云莺之间的关系。
清竹阁外纷纷扰扰,云莺始终偏安一隅。
贤妃出事后,来清竹阁走动的妃嫔明显变多起来,她只道自己受惊,身体不适,一个不见。
皇帝又连日不入后宫于她更无影响。
而云莺再见贤妃是贤妃被皇帝训斥后过得许多日的事。
虽然贤妃被分去手中权利,但到请安的日子,后宫妃嫔们依旧和往常那样过来朝晖殿。
小宫人传报过,云莺才踏入朝晖殿正殿。她和过去那样来得不早也不晚,殿内已有几位妃嫔在,贤妃也坐在殿内上首处,神色看起来与往日无异。
云莺上前去与贤妃规矩行礼:“嫔妾见过贤妃娘娘。”
“云婕妤免礼。”贤妃平静开口,没有任何为难,又吩咐赐座奉茶。
云莺只管谢恩落座,闲闲饮茶。
不一时其他妃嫔也相继出现在朝晖殿,唯有德妃姗姗来迟。
“见过贤妃姐姐。”德妃含笑上前与贤妃行了个半礼,不待贤妃开口,已兀自在下首处第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又望向贤妃,故作惊讶道,“几日不见,贤妃姐姐怎瞧着清减了?莫不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如若这般,该让人请个太医来瞧一瞧才是。”
几句话借关心之由行嘲讽之实太过明显,殿内的人几乎都听出来了。
可德妃和贤妃说话,哪里轮得到其他人插嘴?
众人三缄其口,却也有上赶着不怕死的。
“贤妃娘娘想是往前操劳六宫事务以致劳累,如今陛下让德妃娘娘协理六宫,往后贤妃娘娘也有个帮手了。”靠近殿门口方向属于顾蓁蓁的声音传来,殿内不少妃嫔愣一愣,继而朝她看过去。
却见顾蓁蓁一脸理直气壮。
那副模样显然不认为自己的话有不妥当之处。
可她的话,话里话外分明在说德妃其实是皇帝安排去帮贤妃做事的。
这与前几日发生过的事情不符。
便既像在说德妃并没有真正越过贤妃,也隐隐像在讥讽德妃自以为是——若非贤妃遇着事情,怎么轮得到德妃插手六宫事务?哪怕插手,也只是帮帮贤妃罢了。
德妃几时听过这种话?
她瞬间变了脸色,剜一眼顾蓁蓁的方向冷声问:“谁在说话?”
云莺和顾蓁蓁的位置离得很近。
顾蓁蓁的话她听得清楚,不得不对顾蓁蓁有顶撞德妃的勇气说一声佩服。
“嫔妾失仪,请贤妃娘娘恕罪。”
瞪一眼看热闹的云莺,顾蓁蓁离座深福,却只向贤妃告罪。
德妃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冷笑着站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顾蓁蓁面前,手指捏住顾蓁蓁的下巴,迫她抬起头。
“顾美人,你可还记得按照宫规以下犯上该当何罪?”德妃眼眸微眯,又甩开顾蓁蓁,漠然道,“顾美人言行无状,顶撞本宫,霜红,给本宫掌她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云莺:终于轮到我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