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寿宫回来,德妃便觉得头疼得厉害。
不仅头疼,心口也疼,乃至一夜过去,她心里、身上的这种难受不减反增。
越想昨日送出去的那么多金银便越是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在胸口。
她靠着紫檀色织金团花大引枕,手掌轻抚心口的位置,让大宫女霜红帮她摁揉额角以缓解不适。
“霜红,去将本宫的静心丸取来。”
良久仍觉得头疼未能消散,德妃半垂着眼,有气无力吩咐。
“是。”霜红应声而去。
她取来静心丸,又倒了杯温水,服侍着德妃吃下这药。
“娘娘,姜贵嫔来了。”德妃刚服下静心丸,小宫女上前悄声禀报。
德妃眼皮动了动:“快请她进来。”
“嫔妾见过德妃娘娘。”
姜贵嫔与德妃行礼请安过,抬眼便见德妃眼下两片青黑,形容憔悴,面色不愉,显然夜里没有能休息好。
她明白德妃为何郁郁。
昨天云婕妤闹出捐献百金的事情,不说德妃,恐怕阖宫的妃嫔没有几个气定神闲睡了个好觉的。
姜贵嫔也不由得想起自己捐献出去的金银,心口隐隐抽痛了下。
撇开这些念头,她定一定心神,听见德妃请她坐,便也上前两步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下来。
“近来云氏可当真算是出尽风头。”德妃幽幽开口,语声不无怨念。
姜贵嫔看向德妃,又听德妃说,“只她这般,叫本宫竟觉有些辨不清楚她究竟真蠢假蠢。”
姜贵嫔问:“娘娘为何有此一言?”
“本宫也说不出个因由,只心里莫名便有这种感觉。”德妃道。
“嫔妾与云氏同住云溪宫,倒也将她的许多事看在眼里。”姜贵嫔沉吟中慢慢说,“此前她整日整日待在清竹阁,除去初一十五请安外,哪儿也不去。而待在清竹阁亦只知吃吃喝喝,不见有心做旁的什么。顾美人为了在陛下面前露面,尚且花费心思去讨太后娘娘欢心呢。”
德妃以手支颐,微拧了眉:“若不是,为何陛下偏先去了清竹阁?”
“或许……”姜贵嫔停顿几息,方压低点声音,“云氏在新入宫的妃嫔里,容貌的确出挑些。”
这是一个简单朴实的理由。
容貌出挑最易被记住,哪怕她们此前最先留心着的人也一样是云莺。
留心归留心,因陛下前一阵子未入后宫,云莺又不怎么露面,不曾做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渐渐地便将她忽视。
直至陛下翻她的牌子。
德妃有些被姜贵嫔抛出的这个理由说服。
只她愁绪不减:“连日发生这许多事,足以令陛下今后对她上心。”
“蜀中与江南西道灾情连连,陛下这些日子恐怕也无瑕抽身来后宫了。”姜贵嫔淡定对德妃说着,“云氏昨日大出风头不假,即便好心,但她多少逾矩、失了身份一样不假。她身为婕妤,如何有越过娘娘与贤妃的道理?陛下和太后娘娘看在眼里,当下纵然不多言,心中岂会没有计较?”
“更不提她这样出风头,要碍多少人的眼。”
“何况……”
姜贵嫔往德妃的方向凑过去些,低声道:“何况,顾美人落水一事,娘娘应也猜出云氏为人所害。如此,经过昨日的种种,那背后之人定愈发记恨于她。既这般,焉能就此罢手,轻易放过她去?”
德妃心神一凛,恢复点精气神。
她安静看得姜贵嫔半晌,暗暗忖度这番话,嘴边终于浮现浅浅笑意。
“你说……那个栽赃云氏的人会是谁?”
德妃兀自思索片刻,听见姜贵嫔道,“嫔妾猜不出来,但这一桩,终究要看贤妃能查到什么。”
“她啊,惯会装大度公正。”德妃冷笑。
沉默几息时间,又说,“本宫倒也想看看她究竟能查出什么。”
不少妃嫔一夜转辗难眠,云莺却一如既往睡了个好觉。
晨起洗漱梳洗过,她用罢早膳,喊来碧梧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与她听。
“贤妃娘娘与德妃娘娘捐献的金银与娘子捐献的数目相当,娄昭仪和蒋昭媛略少一成,再往下……”碧梧细数起来,将宫中妃嫔此番为蜀中和江南西道受灾百姓捐献金银的情况全无遗漏禀报云莺。
六宫妃嫔在皇帝面前的恩宠各不相同,小库房丰盈程度自然也不同。
云莺对她们的情况大致有数,听着碧梧的禀报,便知除去少数几位以外,多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即便往后吃糠咽菜,她一样有许多的伴。
“六宫的娘娘与娘子们个个心善,真真是叫人动容。”
云莺不住点头,也忍不住微笑。
眼瞧着云莺对自己昨日之举十分满意,碧梧也是又好笑又无奈。
除此之外,则是逐渐心安。
她起初不知自家娘子为何如此,忧心这般举动太过招眼,过得一夜便慢慢醒过神。那个栽赃陷害之人躲在暗处,又怕查来查去最后仍未查出证据,无法将那个人揪出来惩处。娘子不愿意吃闷亏,方趁势张扬一回,回敬那人两分。
碧梧不得不承认,自家娘子这法子简单有效。
且本也须捐献银钱出去,做的乃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可谓一举两得。
唯独有一件事……
碧梧看着心情不错的云莺:“娘子这些日子凡事都要精打细算了,吃食上也不能如之前随性。”
“前些日子吃胖两圈,正好清减清减。”云莺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脸。
一个多月的时间懒怠不出门走动,且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外加许多糕点零嘴,焉能不长肉?
瘦回去些好。
瘦回去以后穿上用云锦裁制的衣裙会更好看。
云莺平心静气想着,又吩咐碧梧:“近来大鱼大肉便都免了,让小厨房多做些清淡吃食,糕点零嘴儿之类的也尽量少准备。太后娘娘已下令永寿宫厉行节俭,不可铺张浪费,清竹阁理当效仿之。”
“是,奴婢领命。”
碧梧一福身应下云莺的话。
前世为永葆容颜,云莺曾花费许多心思和功夫,所吃所用惯常挑剔。
如今没有那般想法便十分省心。
只大抵七年间养成口腹之欲不重的性子,纵然吃食变得清淡许多也无不适。
而皇帝因蜀中与江南西道的灾情忙于朝政无瑕入后宫,无人打搅,云莺的生活暂且重回侍寝之前的安宁。
这么过得三日,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素玉来了趟清竹阁。
她专程来请云莺去朝晖殿,为着数日之前顾蓁蓁被害落水之事。
云莺带上碧梧碧柳随素玉去朝晖殿。
顾蓁蓁无疑也在,此外还有被贤妃请来做见证的德妃、娄昭仪、蒋昭媛。
之后的事情可以说没有超出云莺的预料。
那个从拐角冲出来撞上碧柳并且顺走碧柳香囊的小宫女被查出来了。
是顾蓁蓁听雨楼里的宫人。
以这小宫女所言,她未受任何人指使,全因顾蓁蓁曾重罚于她,她心中不满才生出犯上的歹心。至于栽赃云莺,则是因云莺得陛下的宠爱,挑起云莺和顾蓁蓁的矛盾,顾蓁蓁他日定不会有好下场。
顾蓁蓁重罚过她确有其事。
此外没有发现这名小宫女与哪位妃嫔私下来往的证据,哪怕想继续往下查也没有任何线索。
这与云莺的预想没有太大的出路。
且于她而言,目下攀扯不到她身上便也是了,别的没必要强求。
“后宫之中竟有这等背主的奴才。”德妃哼笑一声,斜睨贤妃,“这也是头一遭听说,稀罕至极。贤妃姐姐往后只怕要多上些心管理这六宫,若再出来第二个这样的奴才便不美了。”
这是暗讽贤妃没有管理好后宫。
贤妃眉眼不动:“多谢德妃妹妹提醒,本宫自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晓得这一出戏到此为止,无心多留的德妃懒懒起身:“既已查明乃这小宫女所为,贤妃姐姐处置便是。”她冲贤妃行了个半礼,“妹妹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贤妃不留她。
殿内其他妃嫔起身恭送,德妃没有看云莺,扬长而去。
娄昭仪、蒋昭媛相继行礼告退。
不一时,殿内余下贤妃、顾蓁蓁和云莺三人。
“云婕妤,顾美人,事情已经查明。”贤妃说话间看向顾蓁蓁,“云婕妤与此事无关,顾美人当同云婕妤解开误会,不可再生嫌隙。你们同为六宫妃嫔,当相互扶持,尽心服侍好陛下,不应横生怨怼,互相仇怨,令陛下烦忧。”
顾蓁蓁心里不甚服气。
她安安静静全因贤妃事先开导过她一番,兼之顾虑皇帝之前的态度。
这会儿便只老老实实应下贤妃的话。
顾蓁蓁没有异议,云莺也接受这个结果,见无别的事也告退了。
“顾美人,我知你近日来心中委屈……”
云莺离开朝晖殿后,贤妃握一握顾蓁蓁的手,宽慰她。
忍耐许久的顾蓁蓁顿时压不住心中酸涩。
未几时,在贤妃的宽慰声中,她狠狠哭得一场宣泄那些憋闷的委屈情绪。
赵崇得知顾蓁蓁被害落水之事始末已是又过得三天后。
是连同妃嫔们捐献金银一并知晓的。
连日来他会同吏部、户部、工部的官员商定官员派遣、赈灾与灾民安置问题,又要与兵部商议防止流民生乱,各种事情千头万绪,几无喘息时间。忙得这许多日,勉强能松下一口气,便听说云莺头一个为地方的灾民们捐献百金。
赵崇听罢已失笑。
放在旁人身上或为出风头,放在云莺身上他便不大信她是随便做的决定。
也不知他的这位爱妃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恰逢用午膳的时辰,想起云莺,好奇她这般举动,再记起之前在她面前“折戟”,赵崇索性吩咐摆驾清竹阁。
果然赶上云莺在用膳。
入得清竹阁,赵崇行至桌边,看一看桌上的菜肴,斜乜向云莺。
桌上拢共只两道菜,一道小葱拌豆腐,一道清炒白菜。
“听闻爱妃倾尽身家为受灾百姓捐献百金。”
赵崇在桌边坐下,淡淡一笑,“莫不是全因想多尝尝这豆腐白菜的滋味?”
皇帝来得突然,云莺自没有做别的准备。
诚然,即便提前知晓皇帝要来,她也不会去做什么特别的准备。
见皇帝上来便先提起捐献金银之事,云莺面色不改,冠冕堂皇说:“蜀中与江南西道受灾的百姓生计艰难,嫔妾帮不上什么忙,能做的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
悄悄竖起耳朵的赵崇却分明听见她的心声——
【六宫妃嫔一起行善积德,佛祖听了也夸好。】
【是喜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姗姗来迟的更新(咸鱼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