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非商业时代,买东西真是麻烦到不能再麻烦。区区几根麻绳,就把两个人从公社供销社撵到了县供销社。大队天天有人搓麻绳,但不能直接从社员手里购买这件事就很离谱。
既然到了县里,王建业索性走了一趟信用社,从里面取了100块钱。林秀芬看得连连称奇:“你居然还有钱?你居然敢背着你亲爱的妈妈藏私房钱!!!”
王建业面无表情的答:“复员费。本来想给你的,但刚回来先当了司机。准备出车去外地买些不要票的好东西。没想到我还没摸清路数,家里已经变天了。”
林秀芬听完后咯咯直笑,把王建业笑出了一身寒毛。因为林秀芬越是不生气,越是笑得开心,他越觉得有后招。顺便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
林秀芬但笑不语,所谓PUA,就是永远理直气壮,永远把错误推给别人,并让别人坚信不已。别看这三个字母看着像舶来品,实际上在生活中随处可见。
吴友妹不断以“不下蛋的母鸡”来训斥原林秀芬,正是经典手段之一。只要在原林秀芬心里构建出了“我所有的不公都来自于我不能生,都是我的责任”,那她将终身陷在桎梏里,无法摆脱,直至死亡。
接了原主的身体,顺手给原主报个仇是应有之意嘛!
当然,PUA的不是万能的。它的一切前提在于对象必须是“服从型”人格。像林秀芬这种天生长反骨的,你敢PUA她?她能打得你跪下叫妈!同理,想把王建业训成原主那样是不可能滴,但是让他焦虑、让他心态失衡是必须滴!
你看,现在王建业不就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生怕林秀芬又说出什么虎狼之词捅他一刀吗?
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短兵相接的时候,既不拼天赋,也不拼努力,拼的全是谁更心黑手狠脸皮厚啊!林秀芬又在心里给自己默默点了个赞。今天我依然很棒棒哒!
取好了钱的王建业重重叹了口气。因为他可以想象,等他们把崭新的锅碗瓢盆买回去时,将迎来新一轮的战斗。这也是第一次,王建业对自己的母亲产生了不满。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是他亲娘,是父亲死后,艰难抚育他们的亲娘。
王建业永远难以忘记多年前的冬天,还是奶娃娃的老满王建德饿得吱吱叫,他母亲因饥饿没了奶水,奋力挤出了淡红色的液体去哺育儿子;也不会忘记,村里的闲汉半夜里来敲门,他母亲拿着把菜刀疯了一样在门前挥舞;更不会忘记,自己去当兵的那天,母亲强行塞到他兜里的两个红薯糍粑。
然而,当他再看向林秀芬时,又不免记起了那个印象模糊的、怯弱的女人。
有个念头悄然在他心里滋长——但凡母亲讲一点点道理,或许,也不会有如今的鸡飞狗跳了。
天下没有后悔药。王建业攥了攥拳,昂首踏进了县供销社的大门。重建一个家,鸡零狗碎多如牛毛。两个人对着清单一条条的勾,却还有很多东西买不到。比如热水瓶,王建业带了几张工业票,但供销社缺货;又比如王建业对林秀芬的衣服实在看不下去了,想扯布给她做两身,但布票不够。一场采购下来,王建业终于不得不认识到,他们抚安县确实穷乡僻壤到没有任何打探的价值。
最终,王建业和林秀芬扛了一捆麻绳;一块只能做件上衣的棉布;一个菜碗、两个饭碗,一个锅,都是陶制,因为瓷的缺货;还有牙刷牙膏肥皂蚌壳油等基础日化用品。剩下的只能回大队,看能否想别的办法替代了。
像是脸盆,供销社不是没有,但价格感人。林秀芬只能调整策略,要求王建业把工业票攒起来,回头买热水瓶。山区里的冬天,没有热水瓶是没法活的。至于她平时洗脸,砍截竹子对付拉倒了。也是得亏抚安县盛产竹子,且这种盛产超乎想象!
在林秀芬的印象里,竹子嘛,砍下来做个茶杯刚刚好。顶天了根部那里能切个碗出来。但是抚安县的不是!漫山遍野的老毛竹,根部直径长的能有40公分!砍下来串两根麻绳,直接成了桶。现在林秀芬从王家房子里搬出来的家什基本都是这种。但竹盆特别不好的一点是,又滑又重,对林秀芬个穿过来的废宅而言,怎么看怎么讨厌。
不想用竹子粗加工产品的林秀芬在回去的路上,盘算起了发家致富的可能。奈何她没关注过这段历史,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同行的年代文。想想别的穿越女都干了些什么来着?
出现概率最高的,好像是去黑市卖点心。林秀芬看了看自己的手,半晌无言,她压根不会做!何况即使她会做,也没有原材料。最绝望的贫穷,莫过于明知道有翻身的台阶,却连尝试的本钱都没有。现在的林秀芬,大概就是这么个状况。吃饭的筷子都得回去现劈竹子动手做,想什么自行车!?
接下来,好像是炒瓜子?呵呵,竹水大队没有向日葵……
再有,做裁缝?穿越女表示,见都没见过脚踏缝纫机!
衣食住行扒拉了一圈,没有一条她能做到的!难道,还得干老本行,在70年代写小说?但是,70年代写穿越玛丽苏言情小说,得判刑的吧???《故事会》是什么时候发行的来着?
于是林秀芬微抬起了头,问旁边扛着大包小包的男人:“你看过《故事会》吗?”
“看过。挺有意思的。”
林秀芬眼睛一亮,忙问:“你知道稿费有多少吗?”
王建业一言难尽的看着林秀芬,好半天后,才道:“66年就全面取消稿费了。你少搞歪门邪道,我会想办法给你找个临时工的。”
林秀芬:“???”
林秀芬:“还有取消稿费这种操作!?”
王建业好笑:“你不信的话,可以去你鸡棚隔壁的牛棚问问。里面有位老师,就是因为反对取消稿费下放的。”
林秀芬:“……”所以同行们写穿越女依靠稿费生存,是节目效果,是吗?要不就是她穿越的方式不对!别人穿越带空间,她毛都没有!
等下,按照穿越的套路,该不会老娘穿的是女配,别人才是女主吧?艹了,女配惯例炮灰啊!林秀芬缩了缩脖子,决定暂时老实做人,千万别蹦跶的太欢。万一真有个女主,且不是个好相与的,怎么死都不知道。毕竟女主通常有金手指,她极大概率打不过!
嗯,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我林秀芬,那必须是俊杰中的俊杰!
两个人回到竹水大队时,已是下午时分。有社员看到王建业扛着麻绳回来,略搭了几句话,便知道他打算正一正房屋。他们很快热情的围上来,表示可以帮忙。
乡里人总是这样,说目光短浅斤斤计较是真的,可谁家有事需要出劳力的时候,他们也愿意不求回报的帮忙。毕竟人类是群居动物,互帮互助种群才能长远。因此,等到下工的哨子吹响,妇女们回家做饭,男人们就成群结队的来了,甚至赶来了生产队里的牛。
木结构的房屋耐久性差,但修起来挺方便的。几十个汉子带两头牛,在大队长王世虎的指挥下,很快把歪斜的柱子拉直,稳当当的立在了泥地上。紧接着,七八个人爬上屋顶换稻草,这个比较难,恐怕得搞三四天。王建业说好了管一顿晚饭,惹来了吴友妹的好一阵抱怨。
王建业没理会吴友妹,把两个弟弟王建通与王建德喊来补灶台。二房的堂弟王建设也跑来帮手,他今年13岁,很多活不会,可帮忙跑跑腿是没问题的。
一直干到夜幕低垂,帮忙的人各领了两个充作晚饭的南瓜糍粑,又约好了明天再来后,高高兴兴的回家了。王建业喊住堂弟王建设,往他兜里多装了两个糍粑,顺口问道:“我听说你嫂嫂病得厉害,她好些了吗?”
王建设先把糍粑拿出来退到王建业手上:“我嫂嫂好多了,我出来前她在做饭,我回去有现成的吃,糍粑留给文新几个吃吧。”文新指的是王建业三弟王建通的长子,也是王家大房的长孙。而文新的亲妈正是仗着自己生了三个仔,成天帮着阿婆娘欺负原林秀芬的唐爱春。
王建业结结实实的被膈应了一下。他与母亲感情深厚,可与唐爱春可没什么关系。唐爱春跟着打他老婆的事,他心里记着呢。何况他这么多年寄回来的钱,不是没给两个弟弟用。结婚给聘礼,生孩子坐月子,哪样不是从他津贴里拿?既然王建设不肯要糍粑,他果断揣回了兜里,等下喂林秀芬拉倒!
“我嫂嫂比以前好多了。”王建设不知道堂哥九转八回的心思,略带着些炫耀的道,“她做饭特别好吃!还说她绝对不改嫁,实在要嫁,也得把我和建春带大了再说。”
“她刚嫁给我哥的时候,老大不乐意的。我以为她肯定得带着抚恤金改嫁,没想到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大队里的三姑六婆的嘴里,真是没一句好话。”话音未落,王建设就有点后悔了。因为大队里说他嫂嫂坏话说得最凶的,正是他的大伯母,王建业的亲妈!
王建业压根不知道大队里的琐事,自然也没明白堂弟刚才一轮扫射扫中了他妈。听到说王建英的遗孀如此高风亮节,心里暗自盘算着,要怎么拉扯他们一把。不然一个寡妇带两个孩子,实在太困难了。
天色不早,兄弟说了两句话各自散了。王建业想起弄房屋时吴友妹的絮叨,顿觉一阵头疼。原本回家的脚步一拐,再次走向了破旧的鸡棚。
抬手敲门之际,一股浓香穿透门缝,扑到了他的鼻尖。那是他从没闻见过的、奇异的米香。犹如夜里的烛光,既温暖,又安宁。夜幕降临,万籁俱静。笼子里的鸡偶尔的动静,越发显得祥和幽静。
女人的身影在屋内晃动,搅得灯光明明灭灭,又让静谧如同画卷的场景活了过来。
烛光、女人、饭香,远山如黛、溪水潺潺,组合起来,叫做家。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我这本,仿佛也算追妻火葬场类别唉!!!
老王骨灰要被扬了的那种。
不愧是我,热元素都能写得如此别致(狗头.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