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精巧的靛蓝色绣鞋,踏上宽大的青石板路,昨夜刚下过雨,饱经风霜的石板上,凹陷处藏着一汪汪的积水,倒映出小块泛着清晨霞光的天空。
一双玉手轻提湖水蓝的裙摆,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清如小心的避着地上小小的水痕,生怕不小心弄脏了这套华贵的衣物。
教习嬷嬷回头瞥了一眼,小声提醒道:“姑娘,不可提着裙摆。”
许清如放下手,点了点头,步摇又是清脆的两声,教习嬷嬷眉头微蹙,又接着说道:“奴婢之前就教导过您,走路时步摇不可过于摇晃发出声响。”
许清如小心的点头,步摇又是当啷一声,她心头一紧,小心看去,嬷嬷却已转过头,没再看她。
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小步跟了上去。
许清如小心张望着四周的环境,红墙黄瓦,自己已经进了皇城了,她总是有些不真实感
长长的甬道上,除了她和教习嬷嬷,前面还快步走着一个太监,是许贵妃宫里的人,手中提着自己带进宫的包裹。
她看着好似无边无际的甬道,两边的红墙围出一片狭长的蓝天。
许清如心里第一次涌上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胸口涩涩的,有些发酸。
太监和嬷嬷都弓着身,低着头在前面安静的走着,她轻轻摇了摇头,驱散脑中的不安感,步摇一阵乱响,引来前方的嬷嬷侧目。
嬷嬷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跟上。
许清如笑了笑,等嬷嬷转过身去的时候,又悄悄提起裙摆,一步一步的避着地上的小小水坑。
步摇叮当作响,引来甬道外一人侧目。
李琛刚下了朝,准备去养心殿处理政务,从乾清宫到养心殿的路上,李琛往常都是坐在銮驾上闭目养神。
今日路过甬道的时候,却听见甬道中传来响声。
这处甬道是去往西六宫嫔妃住所的必经之处,但今天是七月十五,妃嫔们都在皇后宫里请安,李琛此刻也想不到,出现在甬道中的,会是谁。
李琛往甬道里看了一眼,随即眼前一亮,而后抬手,示意步辇停下。
江启年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多年,只一个眼神就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顺着皇上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便已了然。
“皇上,前头好像是咸福宫的春喜,可要叫过来问话?”
步辇上的高大身影不说话,眼光却始终盯着那个步履轻盈的水蓝色身影。
等她渐渐消失在转角处,他才开口说道:“听说贵妃亲自做了些佐粥小菜。”
说完摆摆手,步辇继续向着养心殿走着。
江启年赶紧笑着说道:“奴才这就遣人去咸福宫通报一声,说皇上待会过去用早膳。”
李琛摆摆手:“不必,等下换了常服,朕直接过去便是了。”
许清如按照春喜的吩咐,在咸福宫正殿坐等着许贵妃过来。
一杯沁着清香的花果茶,放在紫檀木边桌上。
许清如小心的四下看了看,无论是脚下踩着的贡品孔雀蓝地毯,还是殿中悬挂着的珍珠隔帘,甚至是放了硕大冰块的鎏金冰鉴,无一不显示着许贵妃在这宫里的受宠程度。
殿里的熏香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宫里除了她以外,还有三五个正在洒扫的宫女。
许清如听着院中扫地的沙沙声,闻着屋内的淡淡清香,许是起得太早了,她此刻坐在殿中,意识渐渐的混沌起来。
头忽的一沉,步摇轻响,引得周围宫女们侧目,许清如也一下子惊醒。
正想着喝口茶醒醒神,屋外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一个银铃似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去把我那套樱粉的褙子拿来,每次从她宫里出来我都感觉自己染上一身的药味……”
许清如听见声音,便猜到是许贵妃回来了,她不敢坐等,赶紧站起身迎着。
许贵妃刚从皇后那请安回来,心情一般。
王皇后身体不好,自从诞下一个女儿后,便连年的缠绵病榻。
皇帝怕她辛苦,也为了让她静养,让妃嫔们不必每日过来,只在逢五逢十的日子来皇后所住的坤宁宫请安即可。
许贵妃素日里就看不惯她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每月一到了请安的日子,更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门扉打开,一双缀着东珠的绣鞋踏了进来,许清如不敢抬头,壮着胆子说了句:“给贵妃娘娘请安。”
许贵妃却像没看见似的,径直的走进后间屋内。
屋内两个宫女,见状交换了一下眼神,眼底露出些许笑意。
许清如到不显窘迫,只是站在原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定定的出神。
许清如爹对她的评价是,处变不惊。
这话掺了些水分,爹爹看女儿,怎么看怎么爱。
她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处变不惊,只是她很隐藏这些负面情绪。
比如许家下人们之间的闲言碎语,亦或是许贵妃对她的视而不见。
或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反复想起这些场景,也会默默流泪,但是在人前,她不会表现出来。
许清如就像是一尊精致的瓷娃娃,面上精致无比,笑眼弯弯,内里却是一个填满负面情绪的空壳。
她爹醉酒之后,摸着她的头,大着舌头说过,“如儿,这样就很好,不要让人看透你,只是你要多笑。”
想到这,许清如机械的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容。
许贵妃换好衣服,坐到了珠帘后面的软塌上。
宫女们奉上茶水,点心,桌上还放着一个信封,许贵妃端起茶杯,却好像没看见旁边的许清如似的,对着春喜说道:“今年夏天真是热得很,屋子里放多少冰都不觉得凉快。”
春喜弓着腰笑着说道:“东西六宫中,冰块都是先可着咱们咸福宫用,要是娘娘都觉得热,那别的娘娘怕是跟住在火炉里似的。”
许贵妃被恭维的高兴,捂嘴轻笑了两声,而后才把目光放到许清如身上。
“今年多大了?”
许贵妃懒洋洋的开口。
许清如服了服身,轻声答道:“回禀贵妃娘娘,今年十六了。”
许贵妃呷了口茶,放下茶杯,开口道:“抬起头我看看。”
许清如听话的抬头,只是还垂着眼帘,盯着珠帘最下面坠着的蓝色琉璃珠子。
但即便如此,许贵妃头上的一套纯金镶红宝石头面,也有些晃眼。
许贵妃见到许清如的脸,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
“我还记得你爹当年带着你,在我们许家的门房坐了一天一夜,硬要带你见大将军,想攀上这门亲戚,呵呵,我当时只觉得可笑至极,现在想想,你爹到是深谋远虑了。”
许贵妃用染着鲜红的指甲的手,捻起一块点心,放进嘴中抿了一楼,随即皱着眉,将点心重新放回了碟子中。
许贵妃摆了摆手,又看了春喜一眼。
春喜心领神会的将那碟点心,端到了许清如旁边的桌子上。
“许姑娘,贵妃娘娘赏的。”
许清如看着那被咬了一口的点心,服身道谢。
许贵妃没说话,展开一旁的信纸看了看。
这信是昨夜许大将军连夜写的,今日跟着许清如进宫,一起送进来的。
许贵妃的脸色越看越黑,随即重重的将信纸拍在桌上,纯金的护甲和桌面刮擦,发出令人厌烦的声响。
“父亲真是年老了,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春喜见许贵妃动怒,赶紧上前说了些哄她消气的话,随后瞥了眼信纸,心中便已了然。
大将军说贵妃眼前的许清如,虽然相貌上乘,但无一技之长,连寻常贵女会的一些品茶弹琴的技艺都不会。
王家未雨绸缪,准备了多年,许家仓促找好的那位小姐上月染上重疾前日已经病逝,许家子嗣单薄,适龄者本就不多,此刻也只有她可用了。
但大将军也担心许清如进宫之后的情况,信中只说他会另想办法。
许贵妃满脸阴沉,盯着屋内的许清如,咬着牙说道:“另想办法?还有什么办法?离选秀只剩有不十日了!”
许清如心里清楚,信中说得或许是自己的情况。
正想着屋外传来一个磁性浑厚的声音:“大清早的,嫣儿又是因为什么发脾气啊?”
许贵妃一愣,随后从软塌上做起,笑意盈盈的说道:“皇上过来了,怎么都没人通传一声。”
许清如看着踏进屋内的绣着金线的靴子和明黄色的衣摆,身影站在门口遮住阳光,在地上投射出一个高大的影子。
许清如有些堂皇,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寻常人怕是终其一生都见不到皇上一面,而自己刚入宫不久,就见到了。
她只觉得自己呼吸停滞,手脚些不受控制的轻摆起来。
回过神来,许清如看见屋内的宫女们已经屈膝行礼,她也赶紧跟着行礼。
许贵妃走到门口,迎着皇上进来,服了服身,随后搀着他的手臂笑靥如花的说道:“嫣儿可没有发脾气,只是一想到要有新的妹妹们入宫,皇上就没时间来咸福宫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皇帝有些宠溺的说道:“满宫里就你敢说出这种不成体统的话。”
许贵妃挽着他坐到珠帘后面的软塌上。
李琛看着下面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和那个湖水蓝的身影说道:“都起来吧。”
许清如起了身,却也不敢抬头,只愣愣的盯着鞋尖出身。
许贵妃笑着说道:“皇上来的真巧,这位就是前些日子我请旨要接近宫里住一段日子的妹妹了。”
说完她看着许清如说道:“来如儿,到前面来,见过皇上。”
许清如踌躇着往前迈了一步,刚要屈膝,就听见那浑厚的声音说道:“不必了,妹妹舟车劳顿的,该休息一下,朕下了朝有些饿了,想起你前些日子说亲手做了些小菜,边想着来尝尝。”
李琛一边说话,一边笑着拍了拍许贵妃的手背
许贵妃见状一愣,随后笑了笑说道:“正是呢,还想着皇上这几日要是在不来,我就要遣人去请了,春燕,传膳。”
许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得了吩咐就下去了。
说完又看着许清如说道:“妹妹,我叫人将偏殿收拾出来了,且安心住下吧。”
说完就用眼神示意春喜带人下去。
春喜提上许清如的包裹,带着许清如往殿外走,宫里门槛高,许清如出门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头上步摇一阵的叮当作响。
许贵妃见状皱起了眉,到是皇上眼底微微泛起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