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脚步微颤的回了禅房,再一看宋凝脸上的凝重,心顿时凉了半截。
“立刻封锁寺庙。”宋凝微眯双眸,屈手敲了敲桌案,“排查的重心,搁在放生池。”
沈棠浑身一僵,一张小脸成了惨白色,颤颤巍巍的道:“殿下,乱开玩笑……是会死人的。”
宋凝睨了沈棠一眼,身子往后一靠,懒洋洋道:“也许真的死人了呢?”
沈棠摇摇欲坠,“或许,是池底淤泥长期不清,散发出来的臭味……”
毕竟,她真的什么都闻不出来。
宋凝深深看了一眼沈棠,似笑非笑道,“没有这种可能,但也许有另一种可能。”
“或许是动物的尸体。”宋凝道。
沈棠胃里翻腾的厉害,她闭了闭眼,眼瞅着宋凝一张凉薄的唇不断上下掀合,周身都生了凉。
“沈姑娘若是不信,孤可以带你亲眼去瞧瞧。”
……
放生池畔。
沈棠站立在掷铜钱的地儿,心头的不适感愈发强烈。
她天不亮便出了忠勇伯府,到如今日上竿头,滴水未进。
唯一用的那一道羹,被宋凝笃定是从尸水中生出来的莲子所制……
想到方才她在盛着尸体的放生池畔掷铜钱许愿,绿芜还折了一枝荷花予她,沈棠心头几番滚动。
一直当摆设的裴琰同情地瞥了沈棠一眼。
沈姑娘真是可怜呐,招惹谁不好,偏生去得罪这位爷。
没有人比裴琰更了解殿下,宋凝面上清隽矜贵,光风霁月,可骨子里却是极其散漫恣意,桀骜难驯,甚至天生带了几分反骨。
此时此刻,韩莫已命人围住放生池,别说是一个人,便是连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
得了宋凝的指示,韩莫一声令下,“抽水!”
外头已经聚着不少香客,纷纷议论着放生池的动静。
一名寺中的僧人闻声而来,双手合十,“放生池乃本寺重地,施主在佛门圣地如此霸道行事,就不怕佛祖怪罪下来吗?”
韩莫冷笑道:“是佛门圣地抑或是屠戮之地,待水池抽干,一切自有定论。”
“阿弥陀佛,施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父放心,我等不会损坏寺中的一草一木,只好奇放生池中到底放了什么养料,能令荷花与乌龟都生的这般妖异。”说完,韩莫眼一斜,冷笑道,“师父横加阻拦,莫不是心里有鬼?”
“……”
看热闹的人群立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这是什么意思?池子里有什么东西?”
“莫非有人在此失足落水?不然为何要抽干水?”
又有人恍然大悟:“难怪我瞧乌龟和荷花生的不同寻常,该不会是用尸体做的养料罢?听闻用尸血灌溉开出的花,颜色异常艳丽……”
沈棠脸色愈来愈白,恨不得捂住耳朵。
一桶又一桶的水打上来,人们不由伸长了脖子。
绳索摩擦的吱呀声落到耳中,安静地等待中,兴奋又期待。
放生池中的淤泥渐渐显露在众人面前。
已经有人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寒山寺的僧人。
寒山寺是京郊颇有盛名的寺庙,若是真的从里头捞出东西,不得不引人好好思量一番,此处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僧人见状不妙,当即偷偷退回人群,宋凝眼角余光扫过,也不阻止,只淡淡吩咐韩莫,“去下面看看。”
几名侍卫立刻缚上绳索,一点点攀爬下去。
池底淤泥堆积,一脚踏上去,污秽的泥浆四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越来越多的侍卫下到池底,慢慢摸索着。
倏然,一名侍卫喊道——
“有,有人——”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年轻侍卫手指着淤泥堆积的池底,声音还算镇定,“这儿有一具尸体!”
“这儿也有!”又一道声音紧随而至。
此话一出,沈棠的脸色煞白,看热闹的人群哗然一片。
“拖上来!”
随着韩莫的一声命令,几名侍卫深一脚浅一脚的聚集在一起。
很快,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一团又一团的黑影冒了出来。
扑通一声,几具散发着腐臭味道的尸体摔在池畔,这声响仿佛砸在人们心头,一时间鸦雀无声。
沈棠睁大眼睛看着地上的尸首,身躯开始摇摇欲坠。
宋凝斜眼瞥去,便见她扭了身子,捂着嘴弯下了腰。
单薄的身子半勾着,连唇齿都在不住地打颤。
宋凝眉宇微蹙,靠近她几步。
吐过之后的沈棠,眼前一阵阵发黑,待缓过来,才瞧见眼前有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方锦帕。
上面有一股清冷的松香味。
沈棠再熟悉不过这个味道。
她没有接。
沈棠抿着唇,摇摇晃晃勉力站起,晕眩的劲儿又蹿上来。
一阵天旋地转,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从身畔探出,牢牢稳住她。
沈棠全借着宋凝的力才撑着没有倒下去,她此刻浑身酸软无力,脑袋昏昏沉沉,便是连耳膜也在嗡嗡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她隐约听见人群中传来尖叫,还似乎能听到刀剑杀伐声。
空气里渐渐弥漫血腥味。
沈棠心下一个咯噔,勉力睁开眼,一名黑衣人手执一柄带血长剑,正泛着寒光直直刺向宋凝。
宋凝历经多次暗杀,遇上这等场面,便是连眉头也未皱一下,直接抽出沈棠髻上的簪子,反手刺向对方。
人群中又涌出几名黑衣人,目标都很明确,只聚焦在宋凝一人身上。
一时间兵刃互接,刀光剑影。
沈棠看着衣襟上溅上的鲜血,浑身克制不住的发抖。
……这、这是遇刺了?
沈棠抬眼看向宋凝,只见他气定神闲,垂眸看她,“沈姑娘真是弱不禁风。”
意识到自个正靠在他怀中,沈棠硬撑着一口气推开他,站直身子道,“是臣女失礼,污了殿下。”
她脸色雪白,一双潋滟杏眸带着几丝坚持。然而那坚持却没能持续多久,整个人便直直栽了下去,脑袋砸在了宋凝的胸膛上。
而一支暗箭正巧射向宋凝。
宋凝刚搂住软玉温香,忽的脸色一变,幸好沈棠这一扑棱,原本射向他面门的利箭偏了一寸,没入他右手的小臂中。
宋凝闷哼一声,额头霎时痛出一层冷汗,紧接着,未伤及的心口倒似乎被利剑刺过,钻心的疼痛如潮水一般涌来。
眼前一片漆黑,仿佛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中。
紧接着,一道强光划破黑暗,耳畔隐约传来一声声呼唤。
头痛欲裂之际,他隐隐瞧见一串赤玉坠珠,正不断摇曳晃荡。
一名女子背对着他,光滑雪腻的肌肤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
那一声声颤巍巍的殿下,不停地钻进他耳中。
“殿下!”
韩莫快速抽回没入黑衣人心口的长剑,挡在宋凝面前,一刀劈了下去。
宋凝猛然回神,将没入皮肤的长箭折断,目光冷冷的瞥了眼沈棠。
她一张杏眸睁圆,正直勾勾地盯着黑衣人头颅上的血窟窿。
沈棠脚下一软,半个身子跌落在地。
宋凝蹙了下眉,似是看不过去她这般模样,一把将她从地上扯起来。
沈棠猝不及防被他狠拉一把,手掌在地上擦得生疼,不等她抬头,一道阴影横在她面前,替她挡下一剑。
宋凝将她护在身后,望着还在厮杀的人,冷声吩咐:“韩莫,收网,孤要活口。”
他用脚踢了踢已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黑衣人。
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抵挡不住东宫暗卫的围剿。
仅剩下最后一名黑衣人,很快从韩莫手中逃走,向寺外奔去。
……
沈棠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额上直冒冷汗。
她模模糊糊的想,到底是欠了宋凝多少债,才要她前世今生都要承受这样的折磨。
隐约间,鼻间充斥着淡淡的松香味。
初夏的风暖暖拂过脸畔,沈棠还是冷得紧,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宋凝垂眼,沈棠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血色逐渐褪去。
他见过矫揉造作的沈棠,也见过欲拒还迎的沈棠,却唯独没有见过这样脆弱的她。
半晌,他发出一道轻嗤。
任谁看到,都会以为受了伤的是她。
沈棠听不清周遭的人在说什么,眼皮子越来越重。
宋凝见她缓缓阖上双眼,揽住她的手一紧。
他的手指往她鼻息下一探,呼吸微弱,还活着。
“殿下受了伤,便让奴才遣人送沈姑娘回忠勇伯府罢。”裴琰看着宋凝胳膊上的血,心惊肉跳。
宋凝抿了抿唇,用未受伤的一只手将沈棠提到肩头,丢入马车中。
“去忠勇伯府。”
停在禅院外的马车轱辘转动,迅速朝着寺门而去。
裴琰和韩莫俱是一愣,本以为殿下会将沈姑娘直接交还忠勇伯府,谁知竟是亲自送回去了。
裴琰只好带着一部分人跟随。
寒山寺内,风声鹤唳。
宋凝命人封锁寺庙,抽干放生池,尸体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便出现了刺杀殿下的黑衣人。
果然如殿下所言,寒山寺内有乾坤。
与此同时,太子被刺杀的消息也传入了庄氏耳中,禁军和东宫侍卫正一寸一寸的搜寻刺客。
庄氏捂着心口差点晕厥过去,一颗心七上八下。
直到见着曹蔺寒身旁的沈甄,她半颗心方才放回了肚子里,只是沈棠那边,仍是迟迟未见踪影。
“让你和你二姐姐待在一块儿,你却抛下她到处乱跑!若是你二姐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去和你大伯父交代!”
沈甄低着头一声不吭。
一番搜查,并无嫌疑,几名东宫侍卫准备护着庄氏一行人离开寒山寺。
“太子殿下已先行护送沈姑娘回忠勇伯府,还请夫人安心。”
庄氏愕然半晌,今儿个带沈棠上香祈福的目的,便是为了让她与东宫撇清关系,怎得棠棠又和殿下搅合在了一起?
一时之间,庄氏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