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应该是新皇。
九五之尊坐在养心殿内的御榻上,对着跪在地面的瑞王,亲热地开口说:“皇弟,此次赈灾一事做得甚好,听闻江南百姓对你多有留恋,朕便特意为你在那挑了处封地居住,以便于你——体恤百姓啊”
“不知皇弟,意下如何?”
明赏暗罚,这分明就是为了让他远离京城,以去除威胁。
京城繁华,他谋划多年,留下了诸多耳目,可再多又如何?他这一去江南,恐怕就回不来了。
更何况,江南之地此次元气大伤,连油水都没得捞……
然而,再多不满,他如今也只能咬牙忍下。
“臣弟,谢主隆恩。”
他将头重重磕下,皇帝笑得更是开怀,甚至还起身,假惺惺地扶了他一下。
“兄弟之间,何必客气,皇弟如此识大体,皇兄我,可真是高兴啊。”
呵,他当然高兴。
瑞王心中冷笑,自己已是败家之犬,还有什么可和他斗呢?
不,还有梅姑娘,对,他要带走梅姑娘。
味鲜楼内消息四通八达,她身为老板,有着不少权贵的阴私把柄,若是将她带走,相当于有了一个免费的消息铺子。
慕容修自信地认为,他对她奉承了那么久,凭借这张相貌和身价,她应当不会拒绝。
于是他快马加鞭赶到味鲜楼,店小二见到了熟人面孔,赶忙出来迎接。
“瑞王!您可终于来了!这边请……雅间都给您留着呢。来,这边请。”
走进雅间,慕容修端庄了一下神色,道:“不知梅姑娘在何处?”
被提起这事,店小二顿时就喜眉笑眼,道:“我们老板啊,进宫当贵妃了!哎呀,您来晚了,那几天咱们酒楼茶水全免,可热闹了!”
瑞王愣住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哎呦喂,小的怎敢骗您呢!”
“你胡说!她…她定是不肯的…我去问个清楚……”他气得嘴唇发抖,马上就要冲出去。
“放开我!”
“王爷!王爷!不可冲动啊!”心腹招了几个人拦住他,还给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关门,才勉强拉住失控的瑞王。
出城的时候,瑞王脸色憔悴,他的好皇兄骑着马来欢送他,怀里抱着个美人,美人珠围翠绕,笑容温婉,赫然是他心心念念的梅老板。
“皇弟,皇兄和皇嫂就送到这里了。”
瑞王看着他怀中的美人,欲言又止。
美人避开了他的视线,靠在帝王的怀里娇笑,像是在嘲讽他。
慕容修觉得,兴许他一开始,就被这女人给卖了。
他嘴唇动了动,发出两个字:“告辞。”
瑞王回到江南后便一蹶不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对越流殷他们来说,倒是好事。
秋季,鱼鲜蟹肥。
越流殷蹲在墙角,捧着一盘鱼脍出神,那猫儿最近是愈发恋家,连爬墙都少见了。
林秀拿出一筐渔具,对着墙角的越流殷说:“去钓鱼吗?”
打算陪她去打发时间。
“去。”
她起身,经过时,顺手拎去了手里的框子。
近日,倒是愈发听话了。
林秀觉得不可置信。
越流殷往前走了几步,发觉林秀没更上来,又立在原地,转过头,皱着眉问:“怎么还不走?”
林秀回神,道:“这东西给我吧,我拎得动。”
他伸出手,想接过那筐玩意,谁知越流殷一抬手,直接走了。
他接了个空。
“你这把老骨头,还是少操点心吧。”
“哎!你怎么说话的?”
“就这么说的!”
她负手拎着筐,一晃一晃走了。林秀急匆匆跟了上去。
滢河水岸,迎来了一次垂钓盛况。
涝灾伤了太多人的精气神,秋日里又无甚收成,百姓们只能在江边捕些鱼,聊以作慰。
人与人之间隔得极开,倒也不必担心被人抢了鱼。
“钓鱼,讲究的是心沉手稳,徐徐图之,你学着点啊。”
林秀将鱼线甩了出去,平心静气,静候佳音。
越流殷照模照样将鱼线一抛,安安分分坐着。
一刻钟后,林秀钓到了一条鱼,越流殷一无所获。
两刻钟后,林秀钓到了第二条鱼,越流殷还是一无所获。
三刻钟后,越流殷缓缓站了起来,“嘎吱”一声折断了鱼竿。
“喂,你想干嘛?”
难不成是钓不到鱼被气着了?
她瞥了他一眼:“我想让你见识一下。”
她观察了一下水面,突然,将手中的竹枝飞快地掷了出去,一根根竹枝像是化成了利刃,甚至有破风声。
不多时,水上浮现了几条插着竹枝的鱼。
林秀已然目瞪口呆。
还没完,她迅速将鱼钩掰直,待死鱼顺着江流几乎连成一线时,鱼钩自手中射出,像是穿针引线,串起了死鱼上的竹竿。
她借着巧劲,将细线一拉,十几条鱼尽数落入了身后的竹篓里。
“我厉不厉害?”
她得意地看他一眼,像是在邀功。
“厉害…厉害…”林秀甚至还配合得给她鼓起了掌。
不过,他是为了陪她消遣而来的呀!如今鱼都“钓”了那么多了,还消遣个什么啊!
这一遭,已经吸引了许多的围观群众。
“诶!这不是林家闺女吗!成喜!快过来!”
周嫂子带着黑壮青年过来了。
“哎呀!这闺女也忒厉害了,成喜,跟人家好好学学!”
成喜脸色通红地看了一眼越流殷。
“嫂子今天钓了几条啊?”
“哎呀,二十条,也就打发时间了——真要生活呀,还得看我家汉子。”
林秀正想安慰几句,却听见不远处有几人议论纷纷——
“咦……这不是那个红衣女侠吗?”
“这身形还挺像……”
“哎对对对!就是她!我得赶紧上去谢谢!”
真被认出来就遭了,林秀和周嫂子道了声再见,赶紧拉着她赶紧走。
“你说你,怎么一出来就这么惹眼呢……”
“我长得好看!”
越流殷拎着鱼篓,篓里装着十五条鱼,鱼上各插着一截被掰断的竹竿。
整整十五截,一截也没落下。
她走得轻快,也不见累。
林秀随口附和:“嗯!我家闺女长得真好看!”
越流殷用熟悉的语气威胁道:“老匹夫,是不是我好久没扯你胡子,你皮痒了吗?”
“真凶。”然而林秀已经不怕了,这丫头最近总在口头逞强,不轻易动手,“生火去,老夫给你炖鱼汤。”
“啧。”
她还是跟了上去。
新皇登基之初,礼贤远佞,勤政爱民。
林秀原以为在这太平盛世,他能把越流殷拉扯到老,江南小桥流水人家,平平淡淡过个晚年也不错。
谁知,那新皇刚装了几天样子,便受不住权利的诱惑,暴露了昏聩的本来面目。
他沉迷声色犬马,广招秀女,为了搭建供美人玩乐的招月楼而大兴土木。
楼上九天,手可招月。
随之而来的赋税徭役,让百姓们苦不堪言。
尤其是江南,原本就被一次水患伤了生气,如今更是不堪重负。
瑞王沉迷在酒池肉林中,不问世事。
门外,官差来收人了。
招月楼的设计工程量巨大,再加上竣工时间紧迫,京城的人手不足,皇帝便吩咐各地抽一批青壮年,上京赶工。
楼宇高耸,不胜寒风,摔死在楼下的工人不计其数。
“大人!求您了!我家就这一个孩子!我离不开他啊!”
不行的事,这次被抽到了周嫂子家。
“大人!行行好吧!都要过年了!让我儿先过个年吧!”
即使是门内,也能听清他们的悲痛欲绝。
“爹!娘!”
官差为难地发话了:“这……上头的旨意,我们这些小的也没办法呀……拉走拉走。”
他这番话已经说了无数遍,如今已经说到麻木了。
能怨谁呢?怨这世道呗,他们这些小人物,哪能做得了主啊……
“怎么了?”
林秀出来时,越流殷正站在大门旁边。
“快进来,外面多冷。”林秀忍不住搓手,南方的大冬天冻得他想钻进火堆里。
越流殷蹙着眉,将他推进了屋里。
“我一习武之人没什么忌讳的,倒是你,一把老骨头,注意点。”
林秀顺着她走进屋里,一边问:“外面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道:“成喜被挑中了。”
这狗皇帝!
“我想……回一趟京城……”
林秀还在诅咒那狗皇帝,就被她番话打断了。
“为什么?”
这次,没有了瑞王。
“那里,有我的底牌……我想拿回来。”
“为何之前不拿?”
“走投无路时方可用,我那时,还不至于走投无路。”
她意有所指,看了一眼林秀。
“你走投无路了?”是他做得还不够好吗?
“是别人,不是我。”
他一只手杵着下巴,良久,道:“先过完年吧,我陪你去。”
“来不及了,你也不必陪我去——太危险了。”
她神色正经,不似说假。
他试探着问:“能有多危险……你难不成去造反?”
她默认了。
一时,二人都说不出什么话。
“今晚吃个饭,来得及吗?”
“自然来得及。”
好酒备上,好菜备上,虽是隆冬,有这几壶暖酒,几个热菜,倒也不觉得冷。
天晴,月圆,正好借着月色下菜。
“能喝吗?你之前说要喝酒,我想着你有伤,一直没备……还有这些菜,我放了辣椒,应该符合你口味,这几个月你跟着我老是吃些清淡的,想必都腻了……”
“你吃得惯?”
她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
他愣了一下,然后道:“这点程度,我还是受得了。”
“那就好。”
她闷声吃起了菜,好像这次,就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
院里种了株白梅,清清冷冷,梅花顺着风飘到了酒杯里,摇摇晃晃,像是醉了,渲染了几分悲伤的氛围。
林秀将酒杯中的梅晃了晃,最终一饮而尽。
“你可有十足把握?”
“没试过,不知道。”
荒唐,太荒唐了。
“那你要是失败了怎么办?”
“那我就赤手空拳杀进皇宫,砍了皇帝,最后自刎,任他个天下大乱。”
说得轻巧。
“你不怕你死了?”
她斜睨了他一眼,颇有自信:“我若是不想死,谁都奈何不了我。”
确实,这点他承认,毕竟她在最后还是自杀的。
他松了口气,又问:“你可知如何治国?”
“治大国如同烹小鲜,我怎就不会治?。”
林秀怀疑地看向她。
她又补充了一句:“总之不至于和当今这个一样——我会去学的。”
那就好。
林秀又饮了几杯酒。
“日后……多加小心。”
长夜漫漫,薄酒伤身,一杯又一杯下肚后,他的两颊腾起一片红晕。
醉了。
“你这身老骨头,不能喝就别喝了。”她拿过他身前的酒杯,倒扣在了石桌上。
林秀笑了几声,摇摇晃晃站起身,趴在她身前,道:“我哪里老了,我胡子分明是黑的,你怎么……老是说我老?”
越流殷嘴角弯了弯,伸出一根食指,抬起他的脸,道:“既然你不服老,那我就帮你刮个胡子?”
“不行——”他摇头表示反抗,“这胡子可金贵,我养了许久……”
“可你这幅样子,像个三四十的人了,大我一轮呢。”
“才没有——”
他捉住她的手,将这只手按在了他的脸上。
“你摸摸,一点褶子都没有——”
皮肤透着粉,触感滑,软。
她用手按了按,按出了几个小指印。
爱不释手。
“如何?”
他的声音有着醉后的慵懒,身上萦绕着的淡淡酒香,正悄无声息地包裹着她。
那双眼睛半睁着,湿湿的,涔涔的,像是江南中清澈的一汪水。
他一笑,那水花儿就炸开了。
“我之前都没正眼瞧过你,没曾想,你竟长得不赖。”
“那你多瞧瞧。”
“可我没时间了。”
他皱了皱眉,像是很费解,但很快,又舒展开了。
“我会一直在这等你的。”
“一直?”
“一直。”
她笑了:“你不怕酒后食言?”
“不会食言。”
他像是要证明自己,眼睛一直定定看着她。
她忍不住伸手去捋了一把他的胡子,林秀的身体下意识往后缩,最后发现,她好像只是帮他顺个毛,于是便不再动作。
“我送你回房吧。”
“好。”
给他掖好被角之后,越流殷先去了一趟瑞王府。
瑞王府夜夜笙歌,此时的慕容修一边灌着酒,一边骂道:“贱妇!贱妇!”
不知不觉,身边的人都没有了声响。
瑞王掀开了蓬乱的头发一看——
“鬼啊!”
第二天一早,瑞王失踪,家仆最终在一口井里找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发个小刀,顺便给秀儿刮个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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