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动竹影,令本就寒凉的早春更添了些冷意。
仙童们得了大小姐的命令纷纷退下,院内只有虞穗穗、裴林和谢容景三人。
“放肆!”裴林一鞭子甩在地上。
几只鸟雀被惊醒,扑扇着翅膀从月色下掠过。
“大小姐,魔种很危险。”裴林深吸一口气:“若是没有别的事,属下这就把他送回原来的地方。”
虞穗穗的视线从戴着镣铐的谢容景身上移开,慢吞吞地挪动到裴林手中的执鞭上。
不会吧,你没伤没病还拿着武器,怎么怕一个没了经脉还被铁链锁住的人。
裴林没解读出大小姐眼神里的意思,方才谢容景的异动令他如临大敌,一把抓起锁住谢容景的铁链,恨不得立刻将对方带去执法堂关起来。
这是要开工了么?
虞穗穗不得不支棱起来。
本来今天第一天穿来,她只想混个脸熟来着,哪知道后期翻手为云的大反派,这会儿竟混得这么惨。
以至于她不得不从简单的打个招呼,一下子跳到复杂的求情治伤环节。
谢容景半阖着眼,嘴角维持着方才那个微笑的弧度,被竹影剪碎的月光洒在侧脸上,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看起来隐忍又脆弱。
通常来讲,这种易碎感的少年都是惹人心疼的对象,但看裴林的样子,不是心疼,倒是想把谢容景打得浑身都疼。
“嗯……他怎么了吗?”虞穗穗礼貌地问道。
随着裴林压抑着怒气的讲述,她将前因后果捋了个七七八八。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时期的谢容景行事作风还不算太老练,杀了两个外门弟子,被门派执法堂给发现了。
三个月前,他们三人一同前往山下做门派任务,却只有谢容景一人回来,另两人则失踪至今,目前看来是凶多吉少。
失踪的二人都与谢容景有过过节,最后一次见面又是和谢容景一起出门派,因此,很多弟子们私下都说:这两人是被谢容景暗地里杀掉了。
这个世界的人法律意识显然没有她所在世界那么先进,不懂什么叫“疑罪从无”。谢容景因此被执法堂碾碎了全身的经脉,除非神医再世,否则永远无法再拿起刀剑。
真是好惨……个鬼哦。
平心而论,虞穗穗觉得:谢容景未必是被冤枉的,至少可能性很低。
毕竟今后他会长成又是灭门又是屠城的狠角色,连天照门整个门派都被他杀的不剩几个,杀两个和自己有过节的外门弟子,实属是对方会做出来的行为。
都闹出了人命,系统还将少年谢容景称之为【人畜无害】,这个成语是这样用的吗?语文老师都要哭了。
她不禁对这趟穿越之旅又蒙上了一层担忧。
而人在忧虑的时候,思维就容易发散开来。
就在穿来的前两天,她还有刷到关于大反派同学的帖子。
【千万不要招谢容景,他就是个疯子!!我在现场,亲眼看到他上一秒还和别人谈笑风生,下一秒把人家的头像拔萝卜一样拔下来了!】
【1L:不懂就问,谢容景的讨论帖怎么隔段时间就有一个啊?反派杀个人而已,不至于吧。】
【2L:楼上,你一定没做过那个世界的任务……真羡慕你。】
【3L:没错,我见过不少反派,甚至有时候还会穿成反派,可谢容景这种说翻脸就翻脸的还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举世无双绝无仅有......】
【4L:楼上+1,最危险的是他疯起来连自己人都鲨,魔族知道吧?被他鲨的几乎就剩他一只了。】
【……】
可恶,早知道就应该坚定的让系统换个任务。
虞穗穗偷偷瞟了这位论坛大名人一眼,不知道她扮演的这个“白月光”,在不在说杀就杀的范畴里。
见她这副又乖又怂的样子,裴林只当大小姐已经满足了奇怪的好奇心,既然已经看过魔种,那他也就不需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等一下。”虞穗穗用视死如归的语气说着关心的话:“他伤的好严重,有医修来治疗吗?”
裴林满脸嫌恶地将谢容景拖起:“怎么可能!只是不能修炼而已,已经很便宜他了。天照门能留他一命,完全是掌门大人的慈悲。”
瞧瞧这话说得的,什么叫不能修炼而已。
在修仙门派不修炼,就像在九年义务制教育阶段被强制辍学,听上去就很惨好不好。
不过她也没打算和裴林理论,别人可能不知道,她这个知晓内情的穿越者倒是一清二楚,因此也没什么可替大反派同学担心的。
魔族的修炼方法本就与常人不同,谢容景没了经脉还有别的办法。更何况他日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他想,随便一句话便有无数神医排着队为他重塑脉络。
她先在心中为那两名弟子点了个蜡。冤有头债有主,希望二位一路走好,来生结梁子前擦亮眼睛,惹谁都别惹大反派。
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尽管任务对象有点问题,可还是那句老话:来都来了。
“……如果不能及时治疗,他可能真的会死掉。”
虞穗穗按照穿越课上讲过一百次的求情专用语调缓缓开口,三分犹豫三分惋惜三分不忍,再加一分浅浅的羞怯。
“大小姐,属下知道您心善。”裴林正色道:“可魔种并不值得得到您的同情。”
两人对话期间,谢容景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并未反驳裴林的指控,脸上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带着温和笑意的表情,仿佛讨论的中心不是他。
“并不是同情。”虞穗穗道。
“是这样的,哪怕今日受伤的是任何一位道友,我都不会见死不救。”
嗯……
有那么点晨间剧女主的感觉了。
但有什么办法,根据她博览群书的经验,无论是主角还是反派,基本都不讨厌单纯善良的小白花。
尤其是谢容景这种有点变态的。
试想当他成为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内心被黑暗所填满时,再想起当年的往事,就会发现——虞穗穗这种单纯美好不做作的女孩,完全就是他污浊记忆里的一股清流。
如果这都不算白月光,那什么是白月光。
“万万不可!”裴林急道:“按照门规第七条第十三项,残杀同门是大罪!”
“那你们可有证据?”
“证据……?”裴林一愣:“可,可他是魔种……”
“我爹将谢容景带回来的时候,可曾说要对他区别对待?”虞穗穗脸上的表情要多真挚有多真挚,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宗门上下人人平等,怎能因为他的出身,就白白低了我们一头。”
“……”
裴林小兄弟被大小姐的气场震慑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我只是帮他治伤而已。”虞穗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晨间剧女主形象贯彻到底:“毕竟,他可能是条无辜的生命呀……”
裴林,败。
他这种看守了十年月凝桥,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和女修说过话的原住民修仙者哪里见识过这种阵势?不管谢容景喜不喜欢正义小白花,他已经被大小姐的善良所折服。哪怕是虞穗穗现在指着天说月亮缺了一块好可怜,他都想帮大小姐把月亮补成圆形的。
再三确认了谢容景没了经脉构不成威胁后,裴林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院门。
“那个……你还好么?”
虞穗穗有些后悔没将裴林也一起留下,或许是听多了这位法制咖的种种光辉事迹,和他单独相处时,她总感觉不太自在。
谢容景歪头,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她的影子。
虞穗穗发现他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可眼神又显得有几分凉薄,看起来有些厌世。墨色的瞳仁倒映着银白色的月辉,若不是面色太过惨白,还真不像个大反派。
两人谁也没说话,连风也似乎静止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虞穗穗心底的不适感愈发明显,一定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有人在她的周围装了看不见的摄像头,隐秘地观察着、剖析着她。
如果是虞穗穗本穗,现在已经咸适地躺在床上发呆了,可惜她是天照门大小姐,新人设是善良的小白花。
好累,原来扮演别的身份是这么累的事吗。
还要在院子里站多久啊……
她脚麻了,想去床上躺着。
而且外面也好冷哦……
“大小姐高风亮节。”
不知过了多久,谢容景缓缓开口,他的尾音微微上挑,一个字一个字拖得很长。
他说着夸赞的话,可偏偏又听不出什么敬意。
虞穗穗也吃不准对方是什么意思,不过,管他呢。
就算是在嘲讽,那也是在说大小姐,跟我虞穗穗又有什么关系jpg.
反正是第一天认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再站在院内吹冷风了。
“你在流血诶。”她关切道:“先进来客房上点药吧。”
谢容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扶住身旁的青竹站起,连带着拴着手腕的锁链当啷作响。
他朝前挪动了两步,一条腿有点走不太利索,在地上拖了道淡淡的血痕。
忽然,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你没事吧……”虞穗穗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
指尖通过薄薄的衣料触碰到谢容景的手臂,后者的身形明显地僵了一瞬。
有那么一瞬间,虞穗穗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这凉意直冲天灵盖,令她下意识地想夺路而逃。
可下一秒,又像无事发生过一般,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谢容景甚至还友好地冲她微微颔首,仿佛刚才的危机感只是她的错觉。
两人相安无事地进了房间,将满地的月光锁在外面。
虞穗穗把他安排在隔壁的客房内,谢容景随之在太师椅上坐下,指尖还在有规律地轻轻叩着桌面。
——笃、笃、笃。
虞穗穗:……
敲钟呢?
穿来的这几个时辰过的很充实,她想下班睡觉了。
就算要和谢容景再培养一下感情,两人也是刚刚才见面,没必要表现得太过热情。
这才不是偷懒摸鱼,是遵循正确的人际关系发展,嗯,就是这样!
虞穗穗循着记忆,找出一只拇指大小的青玉瓷瓶,将它推在大反派面前。
“这是碧莹膏,对你的伤很有用。”她介绍道:“你是自己抹吗?还是要我帮你。”
最好是自己抹,她刚刚已经观察过了:谢容景手上的铁链很长,完全不会影响上药。
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任务对象了,应该学会自己上药,而不是麻烦我这个未来白月光,蟹蟹。
见谢容景慢吞吞地拿起药瓶,她放下心来,准备回房休息。
刚站起身,手腕猝然被人反扣在桌面上。
当啷——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空气里弥漫起一股铁锈气。
谢容景的体温比正常人低一些,令她联想到某种缓慢爬行的冷血动物。他捏着她的手腕,虞穗穗甚至能感到自己的脉搏在对方掌心跳动。
月黑风高,还有个态度不明的大反派正拉着她的手,联想起这位的人设,怎么看怎么是恐怖小说的开头。
出乎意料的,谢容景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短暂地拉了一下又放开,不再理会道完晚安即将离去的虞穗穗,独自留在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