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光五年,燕境四海升平,而齐国却在风雨飘摇之中。
先是齐新君即位,其性暴虐,治下民不聊生,哀鸿一片。
后又逢长星坠齐,为不祥,引得四境哗变,楚燕趁机假天命而伐齐,图之共分。
经历五王之乱的内耗后,大齐根基已然不稳,又遭楚燕联手,在这般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更是无力抗敌。
最终,燕征北将军段白野率重甲三千先楚军一步踏破齐都凤临,拒楚人于城外梳羽江,再遣燕使手持节杖入楚营。
后楚燕各得齐地半数,划江而分。
至燕天子生辰宴,段将军以八百里加急,呈送齐国凤祈璧于筵席之上,贺天子千秋,庆大燕江山永固。
太和殿上。
年仅五岁的天子先是懵懵懂懂地看向那块象征齐国皇室的凤祈璧,后又偷偷侧首看了看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燕王姑母。
眼见顾七剑只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青玉酒樽,小皇帝没有办法,只好求助地看向与他最为亲近的外祖父罗柏迟。
“段将军既为陛下立此汗马勋劳,应多加封赏。”罗柏迟将视线从不知所措的小皇帝身上移开,笑眯眯地起身,“竖旗燕北,马踏凤临,乃先祖夙愿,今既得偿,当赏千金食禄。不过——”
罗柏迟那迟暮的苍老尾音拖得很长,直到他故作沉思了半晌,才接着道:“不过,今段氏子息单薄,再者段将军功高,不应由同族远亲得其嘉奖。老臣愚见,不若荫封其亲子三代承爵,陛下以为如何?”
觥筹交错的筵席间陡然一静。
再愚钝的人也能猜出罗柏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这是想拦住早已拜将的段氏女再进一步。
齐宫放眼皆是燕兵,齐都城墙皆竖燕旗,乃封王封侯的不世之功,可若任由段白野得赐王侯,岂不是为摄政王这头恶虎再添一翼。
思及此,保皇党一派纷纷出言附和,而亲近摄政王的世家却意外的沉默了起来。
燕国列爵五等,革于子辈,皆不传。
可若皇命特许荫封其子爵三代,那就等同于一个可用两姓之好换来的世袭爵位,要知道,段将军可是至今未嫁!
人皆有私心,何况是在燕京这个勾心斗角的名利场。
半数朝臣沉默以对,半数朝臣连声附和罗柏迟,一知半解的少年天子坐在上首,略有意动,而那位燕王却不发一言。
如此汗马之劳,为何要为他人做嫁衣!
眼见此等场景,吏部主事唐秋梦有些坐不住了,她正欲开口驳斥罗柏迟所言,却被身旁端坐的王嫣然一把压住了手腕。
“这不是我等能开口的场合。”王嫣然凤目微垂,似是在看着案几上的佳肴出神,她声音压得极低,却不容反驳。
这厢王嫣然话音刚落,那厢,坐在高位上的小皇帝终于磕磕绊绊地开口道:“那就,那就按……”
他想说就按照罗柏迟的意思来办,可话还没完全说出口,就听得身侧传来一声异响,那是酒樽重重放到桌上的声音。
伴随着那声突兀的清响,小皇帝有些惊恐地转头看向摄政王所坐的位置,怯懦地开口唤道:“皇姑母……”
而刚才还在口若悬河的众大臣就像是被勒住了脖子的鸡鸭,瞬间没了声音。
所有人都看向了天子身侧,看向了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功在段女,何必封子?”顾七剑抬眼,淡淡扫过殿上众人,目光最终回落到神情紧张的小天子身上:“陛下,您说呢?”
那种轻描淡写间流露出的压迫感比凛冬的风更冰冷彻骨。
小天子微微瑟缩了一下,他求助地望向方还在侃侃而谈的罗柏迟,却见其闭口不言。
见状,年幼的燕帝也只好局促地转回头去,可在看到那双令他心生惧意的淡漠眼眸瞬间,小皇帝呆住了。
见那小孩发呆,顾七剑长眉一挑:“陛下?”
罗柏迟咬咬牙,板着一张老脸正欲开口,就听那小天子声音软糯应道——
“皇姑母说得是!”
小皇帝私下对这个面冷心狠的皇姑母是极害怕的,而因为害怕,所以格外乖巧。
闻言,顾七剑朝着上首拱了拱手,道:“陛下圣明。”
罗柏迟眼角余光略过神色敷衍的摄政王,心下暗恨,这是哪门子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下的大燕朝廷恨不得成了顾瑾玉的一言堂。
不过唯一令罗柏迟感到安慰的是,千秋宴后,摄政王不再以皇帝年幼为托词,反而默许了幼帝临朝听政。
也是因此,原本针锋相对的党派之争又诡异的缓和了下来。
燕启光五年,征北将军段白野得封凤临侯,赐金书铁券,享千金食禄。
犒赏三军的圣旨出了燕京城门的同时,顾七剑也到了燕王府正门。
顾七剑踩着杌凳刚下马车,就听盗版系统在识海之中阴阳怪气道:“呦呵,搁这门口杵着的小可怜是谁呀?”
能是谁,自然是一身云水色常服打扮的司马衍。
顾七剑面露疑惑,她明明记得司马衍今日是讨了腰牌出府闲逛去了,“云竹,怎么站这儿来了?”
极淡的云水蓝衬得司马衍的肌肤有些冷白,但他眼中晕开的墨色却稀释几分疏离的气质,“想着殿下也快到家了,便想等您一块儿进门。”
“手里拿着什么呢?”顾七剑一边解下腰间的配剑递到绿漪手中,一边问道。
司马衍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窘迫,“想着殿下可能会喜欢,正好今日叫我遇上,就给殿下带回来了。”
说罢,他好像献宝的孩童似的,将手中的东西捧到了顾七剑面前——
那是一串冰糖葫芦。
红红的山楂被晶莹剔透的冰糖裹着,圆滚滚的挤在一起,颇有些童趣。
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小心饮食,见主子神色未动,作为贴身女官的绿漪正想委婉打个圆场,不料下一秒,顾七剑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司马衍手中的糖葫芦。
司马衍看着面前这个周身贵气的女子轻轻咬下一口糖葫芦,然后笑着回道:“喜欢的。”
他愣愣地望向对方那双笑起来弯如月亮的眼睛,不由心如擂鼓。
而在如此温情脉脉的时刻,顾七剑识海中却是盗版系统的一箩筐废话:“老大,你就不怕他下毒吗?”
顾七剑朝向司马衍的是温和笑颜,与系统在识海中的对话却无比冰冷:“他要是敢下毒,我就把他活剐了。”
绿漪抱着配剑,心中暗道,如此琴瑟和鸣的一幕,可真叫人艳羡啊。
绿漪正想着,突然,一个慌慌忙忙的身影冲出来,生生打破了燕王府外的和谐。
“殿下!”素来持重的季淮生步履慌乱,几乎是扑跪在顾七剑跟前。
“季姨,怎如此慌张?”顾七剑一把将欲跪的季淮生扶起,问道。
“殿下,宁帅快撑不住了,恳请殿下亲去南林见最后一面。”季淮生眼眶通红,语带悲戚。
闻言,燕王府众人皆惊。
南林府。
在压抑的低泣中,宁老太君的神思回光返照般的清明了起来。
棺椁是备好的,大小事宜也早有准备,宁启徽不懂他们是在围着她哭个什么劲,喜丧喜丧,不喜反哭。
正想着,屋内忽又进来一个人,引得屋内一阵兵荒马乱的行礼请安。
宁启徽艰难的撑着一口气,吩咐南林小辈道:“都…退下,我想和…殿下……单独说…说话。”
“外祖母。”顾七剑一个箭步走到床边,握住了床榻上那只被岁月慢慢抽去生气的干瘪的手。
“娇娇。”
……
没人知道祖孙两在屋内谈了些什么,只知道燕王殿下出来时,宁老太君已安详的阖上了双眼,众人进去看时,只见那张满布岁月痕迹的脸上挂着一丝笑意。
识海之内,系统嚎啕大哭,顾七剑却破天荒的没有出言嫌弃它吵闹。
白色的丧幡又一次挂上了南林,却是唯一一次喜丧。
顾七剑沉默地站在冷风中一动不动,盗版系统却抽抽搭搭开口问道:“老大,你是在难过吗?怎么哭了?”
闻言,顾七剑无悲无喜地用指腹擦过脸颊,可手指上湿漉漉的触感却在告诉她,是泪。
明明落下了一滴泪,顾七剑却不知道为何会落。
这是在难过吗?顾七剑看向冻得微红的指腹,竟有些走神。
启光五年,燕国破齐,齐国宗室皆殉,同年,宁帅启徽,寿终正寝,为喜丧。
后记:
“娇娇不像长安,是好事,不像我老婆子,更是好事。”
像她宁启徽有何好的,少时习武练枪,青年纵马北境,曾得圣上忠勇之赞,半生戎马杀伐,最终却也不过是个困于后宅的妇人。
一声棠少夫人,一生宁老太君。何尝是她宁启徽的荣耀,分明该是——
枷锁。
幸而,瑾玉不像长安凄苦,也不像她这般浑浑噩噩了半辈子。听人说,段家那小姑娘如今已拜将封侯,听人说,齐狗的凤临城就是她攻下的。
真好啊……拜将,封侯。
——宁启徽,你成天舞刀弄枪的想干嘛?
——你不要叫我宁启徽,叫我宁大将军!我以后肯定是大燕最厉害的大将军,听到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家人们早点睡觉,少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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