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为什么要跟任烟烟说这些呢?
崔砚池被问得一愣,他怔忡片刻,随即闪躲似地避开了任烟烟探询的目光。
因为他清楚自己对她坦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愧疚。
崔砚池还是没有办法将他和任烟烟之间的婚姻看成是一种利益交换,安平王府和任家得到的东西不是任烟烟的东西,崔砚池看不到任烟烟得到了什么,他只看到了她在失去。
他有时甚至觉得他在和他们合谋毁掉她,毁掉她的年月、她的爱情、她的愿望,假借责任之名。
他时常想,哪怕任烟烟心甘情愿,他也不能自欺欺人。
他就是欠她一辈子,而且偿还不清。
任烟烟不知崔砚池所想,所以只觉他的回避莫名其妙,她天真玩笑道:“我不喜欢你,你就不怕我拿你的话做文章,背地里害你?”
任烟烟愈是轻巧,崔砚池愈是愧。
他抬眼瞧她一眼,低声道:“你不会的。”
崔砚池语气里透出的郑重和退让让任烟烟的心一跳。
她不服气地一哼,故意与他唱反调道:“我会的!”
任烟烟这个吓唬着实没什么威慑力,崔砚池无可奈何地摇头笑了笑。
他知道她不会的。
会做这种事情的人不会有她这么清澈的,一眼就可望到底的眼睛。
许飞沉打算引见的人名唤卢衡,是与他同年及第的同科,因不过吏部拣选,无法得官,便被太子招揽进了东宫充作幕僚。
下午许飞沉与卢衡如约而至,崔砚池特地到了门厅迎接,卢衡身量瘦削,长脸剑眉,两颊略微凹陷,眉间深刻一川,总是一幅忖度权衡的模样。
崔砚池在江州时曾经读过卢衡早几年前写的一篇讥讽朝中任人唯亲之风的文章,因卢衡的文章用词犀利,文气如刀,他便以为卢衡会人如其文,带着几分锐气,卢衡的气质与他的文章大相径庭,他不由意外。
他客气向卢衡一拱手:“久仰大名。”
“不敢当,倒是崔大人正直敢谏,不畏权贵,近来名满京城。”卢衡回礼笑答。
崔砚池十分欣赏卢衡那篇文章,原先想说不若撇开政见,与他做个君子之交,但卢衡出言即是意有所指,他心下稍有不喜,便没有答话。
气氛微妙,许飞沉适时笑着一拍卢衡肩膀,打趣插话道:“卢兄,来前可说好了,此行只谈玄,不谈儒。”
卢衡会意,歉然一笑,说:“是在下唐突了。”
崔砚池接下了台阶笑言两句,请许飞沉和卢衡去了蹈和馆。
蹈和馆建于四周开阔之地,是崔宅的待客之所,馆内布置的皆是古朴雅致\持重规矩的红木家具。任烟烟预先要人来准备了一番,是以在卢衡和许飞沉未至之时,馆内就提前燃好了香,冰鉴里换上了新冰。
室外暑气蒸腾,许飞沉一脚踏进室内感受到丝丝凉意,精神登时一振。馆内香气氤氲浅淡,他打量一眼房中布置,颇是歆羡地向崔砚池笑道:“郡主把家里打理得如此妥帖,你小子真是有福。”
崔砚池日日书房朝堂来回一线,从未留意过家中各处是何模样,此刻许飞沉夸赞,他心头得意,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便只是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一语带过:“兰阳喜欢折腾这些。”
都说崔砚池与郡主不睦,这不是一口一个兰阳叫得挺好的嘛!
许飞沉悄悄想。
此番卢衡前来虽然是负了太子的招揽之意,但见崔砚池明显无意,自己借谈玄之时引经引文的几次劝说也都被巧妙推回,后来也就不再多提了。
傍晚之时,卢衡和许飞沉告辞离去,崔砚池将两人送出门后,背着手思索了半天。
方才卢衡的言语透漏出了太子崇上抑下,翦除门阀的决心。
皇权需振,但想要将历经百年兴衰而屹立不倒的武家连根拔起,必不可能是一朝一夕之事,崔砚池担心太子急进,反而会破坏掉现下朝中脆弱的平衡。
大齐太平宁和的表面下实际暗流涌动,方镇、门阀、宗室、豪强、士族之间互相制约,互相支持,用蛮力抹去一方势力,结果只可能是祸乱四起,生灵涂炭。
崔砚池想得入神,不妨任烟烟已经走到了身后。
崔砚池有自己的藏书,任烟烟也从王府带来了十几箱自己的书,崔砚池占了书楼,任烟烟就将映雪堂辟了出来用于己用。
晁方送的书难懂,任烟烟前去映雪堂翻阅旧书,远远望见崔砚池站在路口一动不动地挡路,一时捉弄心起,就蹑手蹑脚地凑了过去。
不过她也没想到崔砚池会专注到她近得一指头都可以戳到他了他都没发现的地步。
崔砚池迎着夕阳,影子在地上被拉得老长,他眉眼挺括,眉骨挡了光,眼窝里就盛了点深邃的阴影。
崔砚池穿着圆领袍,露出了一截白净的脖子,任烟烟从背后带着狡黠地看着崔砚池突出分明的喉结,恶作剧地向他颈边轻轻吹了口气。
崔砚池惊得一激灵,下意识捂住了被吹的地方,他往后急撤两步,待看见任烟烟笑得不无得意的脸,一下又气又恼。
“兰阳!”他急斥。
方才与许飞沉谈话时,崔砚池提起任烟烟说的都是兰阳,他情急之下没有改口,话一说出来就知道坏了。
果然,任烟烟听见他直呼她的封号马上竖起了两道柳眉。
“你叫我什么?”
任烟烟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崔砚池有些狼狈地抬手一挡,慌忙道:“对……对不起。”
任烟烟被崔砚池紧张无措的模样逗笑了。
“崔大人,听说你与武彦哲廷辩时神色不移,掷地有声,未有半刻落于下风,可我怎么瞧你这个样子与传言的大不一样呢?”
任烟烟说话时还故意笑着往崔砚池那边倾,任烟烟身材娇小,个子才到崔砚池肩膀,她逼近,崔砚池低头愣愣望着她那双清亮闪闪的眼睛,一时忘了躲也忘了说话。
夕阳暖黄,照得任烟烟明艳的五官更加秾丽,芙蓉花娇,崔砚池被勾了魂,莫说反驳,就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崔砚池哑口,任烟烟挑衅似地一挑眉,笑得更是欢畅,崔砚池神魂归位,匆匆后退一步掉开了脸。
“你又不是武大人。”他低声给自己找补。
任烟烟赶着去映雪堂,也不想再和崔砚池闹了,她闲闲一晃脖颈,拿起手里的书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崔砚池肩头,正声提醒他道:“是,我不是武彦哲,是郡主。”
“以后不要再叫错了。”
任烟烟此言一出,崔砚池只觉方才还有些晕乎的脑子一下就冷静了。
是,她说过他不要觉得可以用丈夫的身份来要求她什么,她与其说是他的妻,倒不如说是他的盟友。
“知道了。”他微一颔首。
任烟烟满意一扬嘴角,径自走向了映雪堂,她的背影婀娜玲珑,崔砚池站在原地望着她沿着小径绕过花树,一垂眼眸,静静转过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害,谁想得到呢,wuli崔大人成婚几个月了连媳妇儿的名字也不敢叫~
从明天开始会更新多一点,感谢支持~